宋国公见他们两兄弟想透彻了,才又问道:“方才尹廷说,一言难尽,到底是什么事情?是不是你帐中有人,刻意为难了步执道?”
知子莫若父。宋尹廷也不敢隐瞒,便将自己差一点要借张贤业之手,剪除步安羽翼,最后又被江宏义劝住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宋国公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假如不是骆成捷住在这府中,或是院中没有那么多绿衣人把守,便要立刻发作。
宋尹廷最后才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宣纸,双手递向其父,认错般道:“便是这纸上的短文,令孩儿回心转意的。”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宋国公读得嗓音微颤,也不知道,是为了纸上文章的才华,还是其中表达的含义震慑,半晌才道:“他连平剑州延平,其间不知使了多少狠辣手段,这分明是担心你迂腐,有意写给你看的。”
宋尹廷一时无言以对。
宋尹楷却喃喃道:“此子才智心计,简直闻所未闻,若不是他暗中相助,宋氏一门已是九死一生。如此天人,竟然要入赘去那余贼家里,真是真是”
宋国公闻言一怔,忽然抬眉道:“蔓秋,你觉得步公子如何?”
宋蔓秋不知祖父为何突然这么问,一时犹豫,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宋尹廷见状,似乎隐约明白了爹爹的意思,柔声劝道:“祖父既然问你,蔓秋不妨直说。”
“天下无双。”宋蔓秋说出这句时,头已经垂到了胸前。
“他修行尚无所成,当得起你这句评断吗?”宋国公捻须而笑,似乎心中颇为畅爽。
“祖父兴许不知,步公子他他只是修行的年头还短,假以时日,兴许也不可小觑”宋蔓秋当着这么多长辈,说出这些话,仿佛心事都被看破了,脸上羞得通红,根本不敢抬起头来:“那日他以『射』艺一道,点拨于我,短短几句,蔓秋便茅塞顿开。”
宋国公并不觉得,步安小小年纪能在修行上有什么造诣,更何况几次见他,都是携长剑而非长弓,因此只是莞尔一笑,没有细问。
他扭头看了一眼宋尹廷,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什么都没说。
宋尹廷见了这眼神,忽然便想起父亲关于普慈方丈的那段话来,心中猛地一惊。
唯独宋蔓秋对祖父忽然有此一问,却又没有了下文,暗自疑『惑』不解。
直到众人各自回屋之后,宋尹廷又将她唤到了跟前,这回问得更加直接。
“蔓秋,爹爹若是将你许配给那人,你愿不愿意?”
“爹爹说的是谁?”宋蔓秋一颗心砰砰直跳,却故意装作没有听懂。
“还能是谁,便是天下无双的那位。”宋尹廷笑道。
宋蔓秋喜不自胜,刚要答应,忽然想起那御赐的婚约,便又立即闭上了嘴。
圣上金口玉牙,自无收回之理,即便爹爹拼着宋氏一门的面子不要,愿意将她许给步公子做妾,也得看余家的意思——这天底下,赘婿原本就低人一等,哪还有给自家赘婿纳妾的!
“眼下自是不成的,爹爹也不糊涂。”宋尹廷顿了顿,压低了嗓音道:“只是将来便难说了。”
宋蔓秋心中猛地一惊,隐约明白了爹爹的意思。
无论是大梁朝挨不过邪月,还是宋家被『逼』无奈之下,举起了反旗,这御赐的婚约,便都不作数了。
想明白了这一节,宋蔓秋自是又惊又喜,甚至有那么一丝见不得人的想法,希望隆兴皇帝将自家『逼』得再狠一些。
可是她却不明白,既然明知眼下不行,爹爹又为何要在这时就提及呢?
正疑『惑』间,只听得宋尹廷柔声问道:“步公子对你如何?”
“女儿女儿也不知。”宋蔓秋的声音细若游丝,她心中确实一片茫然。
还在杭州时,自己便向步公子表明过心迹,只是他总在装傻;
可要是说他讨厌自己,又分明不像:那日钱塘江上,他说人有来生,便是晦涩的暗示了,更何况他还收下了自己连夜改制的衣裳。
兴许,他是因为的赘婿身份,才不敢接受自己?
一念及此,宋蔓秋便喜从中来:眼下连爹爹和祖父都不介意步公子是余家赘婿了,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迟疑的。
“往后与步公子多走动走动吧即便留在他的七司,也无妨。”宋尹廷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事实上,宋尹廷几乎能断定,这也是蔓秋祖父的意思。
正如普慈方丈所作的那样,即便让人知道你有目的,也不得不应了你这份情。眼下步执道还是赘婿之身,有什么能比在这个时候,将掌上明珠送到他身边,更能表达诚意的呢?
像是怕女儿还听不懂似的,宋尹廷又接着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生在了庄户人家,说不定已经生儿育女。祖父向来将你视作掌上明珠,不舍得将你许配出去,今日有那一问,便已经明明白白了。眼下你既然对人家有了心意,爹爹自是不会阻扰。”
宋蔓秋没想到,爹爹会把话跳得这么明,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不敢说话。
宋尹廷却有些想岔了,以为她介意步安的赘婿身份,随后又道:“爹爹就你这一个女儿,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若真到了三年之后,约定之期,仍无变局我便陈情圣上,要将你嫁过去,且看圣上如何裁断吧。”
“爹爹”宋蔓秋哽咽着抬头,却是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女儿不是担心女儿若三年之后步公子果真入赘余家女儿便是终身不嫁,也不愿爹爹为难。”
宋尹廷一时也老泪纵横,心说傻丫头,你『操』心宋氏一门上下,宁愿终身不嫁,也不愿祖父与爹爹为难可在旁人眼里,你迟早是要嫁出去,终究不是宋家的人啊。
“他若真是天下无双”宋尹廷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便不会让你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