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日尔终于在二十四日到达江宁,朝廷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礼部尚书周颐林和户部尚书唐海刚两位阁老亲自出城迎接。
这巴日尔长着一副元人的皮囊,没想到倒是对汉人文化极为推崇。见了两位尚书之后,言谈举止颇有风度,一言一行尽显士大夫风范,倒是让周颐林和唐海刚颇为惊讶。
巴日尔乃是也呼温的学生,一身所学自然囊括元、汉。年近半百,多年来一直在也呼温身边治学和充当幕僚助理的角色,未曾离开过元朝。此次公务南下,早就按耐不住想要见识书中所说的南朝风光,算着时间一路上游山玩水,饱览各处风光。沿途有官府好生接待,倒是方便惬意的很。更不用说,看到了越朝官员对自己的奉承,原本还以为完成任务需要费一番口舌,现在想想,恐怕只要自己开口,越朝这些人就不得不答应。
陪坐在赐下的马车上,唐、周二人自然想不到巴日尔已如此看轻越朝官员,反倒是殷勤的问着南下行程,顺便想要从言语中打探一下他南下的目的。巴日尔却十分精明,只谈风月不谈国事,一点口风也不漏。至于自己南下的目的,道是要见到越朝皇帝时才会禀明。把巴日尔送到四方馆后,接下来自然是晚宴等事,纷纷扰扰的处理完毕后,等待着第二日觐见皇帝。
二十五日的朝会是为了巴日尔特意开的,与会人员除了礼部一些官员外,其他倒是和小朝会差别不大。
巴日尔进殿后,倒是依足规矩大礼参拜,说起了一番客气话,并且双手奉上了元朝大汗忽里温给越朝皇帝的亲笔信件。此前,忽里温登位后,赵世卿倒是第一时间派人前去祝贺。此番忽里温回信,算是一种礼尚往来,信中回顾了两朝三十年来良好的关系,表示期待与越朝皇帝一道,继续维护两朝这种良好关系。
尽管都是废话,但是注重礼仪的古代,这种两朝君主间的通信,却是一件大事,非得记载到正史里不可。倒是内阁几个实干的,巴不得这废话赶紧结束,好让巴日尔赶紧揭开谜底。
等巴日尔念完忽里温的信件后,赵世卿就开口问到:“使臣南下,可还有事?”
巴日尔答道:“启禀皇帝陛下,大汗派巴日尔南下,除了拜见陛下,还要微臣和陛下商议一下贡赋的事情,所以巴日尔的官职是贡赋检点官。”
场中众臣一听,果然是贡赋的事情,倒也不出意料,只有杜文心、唐海刚、周秉政等人微微皱眉后,立马就恢复了神色。
赵世卿倒是笑着说:“唐尚书,今年的贡赋准备的如何了?”
唐海刚赶紧出列,道:“陛下,夏税征收后,九月就已解运八十万两银和一百二十万石粮北上。秋税尚未征收完毕,预计下月中旬会将剩下的贡赋如期解运北上。”
赵世卿点点头,道:“使臣,你也听到了,我朝的贡赋会如期解运北上。”
巴日尔却是笑着说:“陛下,巴日尔南下并非因为今年的贡赋。”
赵世卿哦的一声,道:“那是为何?”
巴日尔道:“陛下定然知晓,贡赋额度是三十年制定的,如今三十年过去,时势变幻,当初制定的贡赋显然已经不符合实际情况,大汗派我南下就是为了和陛下重新商定贡赋的额度。”
这个时候,越朝上下看着笑眯眯的巴日尔,心中恨不得上去扇一巴掌,什么重新商议贡赋额度,还不是想多要钱粮。
赵世卿倒也淡定,问道:“不知你家大汗是何意思?”
巴日尔还是笑眯眯的,环视一圈,道:“我家大汗希望贡赋额度各提升一半,银三百万两,粮三百万石。”巴日尔话一出口,场中众人顿时吸了口冷气,这元人也太过分了,完全是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提高那么多,这不是要朝廷关门大吉吗?
赵世卿依然保持着皇帝的风度,笑着说:“使臣,你觉得可能吗?”
巴日尔脸色一冷,道:“久闻越朝富庶,我一路南下,所闻所见却是如此。我家大汗还是仁慈了,要我说就是提高一倍都不成问题。”
巴日尔这是赤裸裸的拉仇恨了,众臣这会已经无话可说了,还是唐海刚觉得这是自己本职,皇帝直接和元朝使臣这样对话不好,赶紧接话道:“使臣有所不知,我朝也不富裕,本官忝为户部尚书,对这事最是清楚。我朝夏秋两税,除了议定的贡赋外,只能勉强维持朝廷运转,再无多余财力做其他事。使臣所提增加半数贡赋,我朝万万不能答应。”
巴日尔转身看着这个昨天晚上还和自己把酒言欢的户部尚书,道:“不对吧!南下之时,我看贵朝定边军军容严整,装备精良,军饷充足,百姓也是衣食富足。反观我朝,久居北地贫瘠之地,无养兵之粮,百姓更是食不果腹。两朝是兄弟之邦,难道贵朝就愿意看到南朝百姓富足,不愿接济一下贫瘠的北边兄弟?”
听到巴日尔说到定边军,明显是有所指,众人都是心中一惊。再听到巴日尔大言不惭的说要接济,更是恨不得痛打一顿巴日尔。
既然巴日尔说到定边军,暗含警告之意,周秉政不得不站出来,道:“使臣所说定边军军容严整、装备精良,倒是属实,都是我朝百姓勒紧裤腰带供应。不过军饷充足一事倒是有误,定边军全体将士,都是精忠报国之士,所领军饷时常不能足额发放。将士们心怀为国守边的壮志,宁愿不要军饷,也要时刻守护边疆,护卫百姓安宁。”
巴日尔转过身看着周秉政,心里对着情报,知道这是兵部尚书,道:“是嘛?在下不才,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周本兵,不知定边军守护边疆,防的是谁?”
周秉政冷哼一声,道:“就算是小门小户人家,筑屋立家,也知道要修建围墙,防止豺狼虎豹践踏家园、危害家中。我定边军防的自然是不怀好意之人,心怀叵测之辈。”
巴日尔听了周秉政的话,哈哈一笑,又恶狠狠的看着周秉政,道:“周本兵可知,豺狼虎豹一旦饿极了,小小的围墙岂能拦住?不瞒本兵,巴日尔可是饿极了。”
周秉政丝毫不让,盯着巴日尔,道:“那可不止有围墙了,还有刀枪剑戟,还有守护家园的必死之心。”
两人对视起来,场中一时陷入沉静,杜文心这时开口道:“使臣旅途劳顿,昨日刚到江宁,今日就面见陛下,贡赋额度一事不是一时半会能说的清的,使臣何不游览一番江宁风景,届时再详细了解一下朝廷赋税情况,再做定论。”
周秉政的话虽然说的解气,但赵世卿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会可没有资本和元人翻脸,也笑着说:“首辅说的是,使臣暂且先到四方馆休息,周尚书和唐尚书好好招待,等过些日子再谈。”
巴日尔另有目的,这会自然不愿多说,既然对方愿意好好招待自己,趁着大好机会,巴不得游览享乐一番,就退了下去。
巴日尔走后,君臣都面露苦色,三十年未曾变过的贡赋额度,大家虽然不甘心,但貌似也都习惯成自然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没想到忽里温一上位后就来这么一手,搞得朝廷很是被动。
众人都没说话,赵世卿不得不开口问到:“众卿以为如何应对巴日尔所说之事?”
见其他人还是不愿揽事上身,唐海刚逃不掉,干脆开口道:“巴日尔所说,面上总归是要增加贡赋,但各增加一半显然是不现实的,想必元朝也知道这个情形。那么巴日尔狮子大开口的目的就耐人寻味了,一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等着我们开价,能多要就多要。二是明知道朝廷无法增加贡赋,或者说无法增加让他们满意的贡赋额度,背后另有逼迫朝廷再其他方面妥协的目的。”
唐海刚说完,周秉政、周颐林、孙博茹等人想想也是,纷纷表示附议。赵世卿看了眼杜文心,首辅大人点点头,道:“唐大人所言极是,那是不是请唐大人和巴日尔细谈一番。”
唐海刚朝杜文心一揖,道:“杜阁老,贡赋一事本就涉及户部职能,下官责无旁贷。只是,如果元朝确实只想增加贡赋额度,不知朝廷能接受增加多少?下官谈的时候,好歹心中有底。”
唐海刚岂能不知杜文心所想,元人来势汹汹,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从上次小朝会开始,就想把自己推到前台,到时无功有过,必然会打击到自己的地位。那么短时间内,自己对他首辅的位置自然不会有任何威胁了。只是,杜文心这小算盘恐怕皇上也是清楚的,他愿意看到朝臣互相制衡。但是,杜文心作为首辅,遇事却如此应对,想必在皇上心中会留下疙瘩,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所以,这会才在朝会上将了他一军。
杜文心倒也没有什么表现,淡淡的说:“唐尚书主管户部,最是清楚朝廷财务,还请唐尚书报以陛下定夺。”
唐海刚刚想反驳,赵世卿却开口道:“唐爱卿,此事暂且不论,你先与巴日尔接触后再议。”唐海刚只能躬身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