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赵世卿的烦心事是一件接着一件,江浙繁华之地闹了海盗,明年的税赋必然大受影响。这元人又来凑热闹,提出了答应不得的提高贡赋额度,还有就是隐隐之中只有自己一人知晓和布置的计划。
收到蒋子明的奏折后,得知盘踞的海盗已经逐步退去,新军仍然在追击中,恐怕不用多长时间就能彻底剿灭那些海盗,那么清剿浙江全省的海盗叛匪也是指日可待了。对最后要执行的那个计划,又增加不少信心。事实证明,离了张屠夫,不用吃带毛猪,正规的军队和乡间民团还是不一样的。
赵世卿很是高兴了一番,心中对蒋子明在邳州不遵朝廷法度私炼钢铁也似乎不在乎了,只要能为他所用,能为朝廷编练一支可堪一战的军队,私炼钢铁算得上什么事情,总比那些贪污腐败、中饱私囊、密谋造反的人强吧!连带着也对定边军和孙思源有所改观,心里想着是不是让孙思源编练更多的新军,朝廷在财物上给予充分支持。
甚至,赵世卿心中隐隐想到了用新军抵抗元朝军队的可能性。为此,还饶有兴致的和送奏折的老监正谈笑了一番。
内侍监的老监正经历过洛阳一战,对元朝的军队倒是有所了解,听皇帝问起新军的战力和元人军队相比如何,老监正不敢坠自己威风,道:“陛下,军伍之事老奴也不甚了解。不过,老奴知道一个道理。当初元人南侵,确实是势如破竹,朝廷军队无一可以抵挡,直到被孙将军挡住。以前,元人茹毛饮血,只知抢掠,战力自然非凡。可元人窃据我汉家河山后,这几十年下来,养尊处优,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反观我朝,定边军当年能挡住元朝军队,就算这几十年来,战力也有所下降,假使有战事估计还是能挡住元人。蒋子明的新军,可是这几年重新编练的,战力比之老定边军强的多。以此来看,新军的战力不说胜过元人多少,至少是不低元人吧!”
听了老监正的话,赵世卿频频点头,觉得十分有道理,道:“确实如此,以前朕对蒋子明所作所为还有些不满,如今看来是瑕不掩瑜,只要尽忠王事,稍许不法权当他是为了新军变通吧!关键还是这个忠心。”
老监正赶紧答道:“陛下是天命所归,朝中众臣忠心耿耿、勠力同心,假以时日定能中兴大越。”
这种话赵世卿听的多了,一开始还能心潮澎湃,如今已经丝毫没有感觉了,朝廷这口大缸里,形形色色、各怀鬼胎的人多了去了,只要能把心思五分放在朝政上,就已经是大忠臣了。
呵呵一笑,让老监正退下后,赵世卿接着想到,新军的战力强大,不仅可以消灭内部可能存在的叛乱,甚至对元朝也是一种威慑。怎么着也不可能答应增加太多贡赋额度,他的底线其实最多是增加十万两银和十万石粮,而且是从两年后再增加。否则明年朝廷财政的问题就大了,自己刚刚兴起的增加编练新军的想法也无法实施了。再一想到唐海刚和周颐林这些日子竟是陪着巴日尔瞎逛了,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是不是明日召集小朝会,再见一见巴日尔,让他也见识一下我朝军队的实力,免得周秉政只能逞口舌之能?
十一月二日,原本并不是举行小朝会的日子。蒋子明上的奏折已是尽人皆知,朝中重臣对皇帝此时召开小朝会的意图似乎有所明悟。巴日尔却不知皇帝和场中诸臣的心态,在赵世卿礼节性的询问了这几日的行程后,全然没有客人的心思,一个人侃侃而谈,言语中倒是对江南风物、人文颇为欣赏,看来这些日子在江宁过的颇为惬意。
没人愿意和巴日尔搭话,一个人说了会自然无聊,赵世卿也就直说道:“上次使臣提到的贡赋额度增加一事,想必这几日唐尚书陪同之下,使臣对我朝的财政已有所了解,定然已知晓增加贡赋额度的难度,使臣以为然否?”
巴日尔轻蔑的一笑,道:“启禀越朝皇帝陛下,这几日,我仔细看过,越朝当真富庶,普通百姓都能穿绫罗绸缎。相比之下,北地贫瘠,我元人又不懂农事,我朝的百姓就困苦的多,增加的贡赋额度乃是用于百姓。南朝富庶,支援一下北地贫瘠的百姓,想必无有不可。再者,增加贡赋是我家大汗思量后定下的,增加的额度是我朝众臣商议的结果。恐怕没有商议的余地。”
巴日尔无耻的言论实在恼人,这一次先跳出来的是武冈这个曾经的兵部尚书,或许是知道了蒋子明新军的消息,猜到皇帝的心思,自动作为先锋驳斥巴日尔,道:“百姓富庶是我皇仁慈,施仁政与民休养生息,岂能和朝廷财政混为一谈,使臣的话当真荒谬无理!再者,我朝每年贡赋已达两百万两银、两百万石粮,这是我朝百姓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已然使我朝不堪重负,如今使臣大口一张就要增加一半,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巴日尔看着武冈,轻蔑一笑,道:“这位大人,增加贡赋额度是我家大汗定下的,可不是我自作主张定下的。”巴日尔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倒是噎的武冈说不出话来。
和武冈同属江淮党的工部尚书卢文然站了出来,道:“忽里温大汗驻守山东时,素有仁孝之名,深得百姓爱戴,怎会下此乱命。”
巴日尔听了脸色一变,道:“大胆,我家大汗如何施政岂容你一个小臣评点,这就是你们对我朝的态度吗?”
说到这里,倒是有点火药味了,杜文心朝周秉政使了个眼色,想让他表现一下,没想到唐海刚却当先一步站了出来,道:“使臣不用生气,我朝众人对贵朝大汗也是尊敬有加,卢尚书更不会有丝毫轻视之心。只是使臣所言确实不妥。”
“百姓富庶不能等同于朝廷财政充裕,几日间在下也曾和使臣介绍我朝财政情况,尤其是这几年,沿海海盗之患频发,不仅赋税大大减少,而且朝廷还要花费大量银钱用来赈济百姓。财政已是捉襟见肘,我朝陛下四季常服不够八套,日常所食亦是寻常食物,后宫三年未加一个嫔妃,朝中诸臣亦是三年未曾增加一两俸禄。在下这个户部尚书当的实在有愧,如今贵朝还要苦苦相逼,试问如何增加贡赋额度?”
唐海刚这番话有礼有节、合情合理,场中不少人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巴日尔亦是一顿,可一会又盯着唐海刚,道:“唐尚书,如果说贵朝君臣百姓是吃不饱,那我朝百姓可是饿极了。唐大人贵为内阁阁员、户部尚书,定然不知饿极的人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好吧,巴日尔又开始赤裸裸的威胁了。终于又说到周秉政的职责范畴里了。
周秉政站了出来,瞪着巴日尔,道:“使臣不用绕弯子,当年定下的贡赋额度之所以会是两百万两银和两百万石粮,天下间无人不知。尽管如此,三十年来我朝君臣无不按时履约。使臣所说饿极了的人是会不顾一切的抢吃的,可使臣也不要忘了,我朝千千万万百姓一退再退,当退无可退的时候,届时可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他们饿极了的时候,如果有人想要抢夺他们的吃食,虽死也要崩掉他们的满嘴牙。”
周秉政一番话说的悲壮,越朝君臣无不心有戚戚焉,就是巴日尔似乎也有所动容。实际上像元人这样的民族,对武冈、卢文然的口舌之利一向不看在眼里,对唐海刚这样的摆事实讲道理也就是听听,反倒是对周秉政这种强硬的人会刮目相看。
不过,正应了那句话:弱国无外交,尤其是军事上打不过人家,说什么也是白搭。巴日尔对周秉政这个兵部尚书再如何高看,也改变不了元朝势大的局面,尽管越朝君臣对军事实力改变已有所期待。
巴日尔转身朝赵世卿一揖,道:“越朝陛下,贵朝是不是已经拒绝我家大汗提出的增加贡赋额度一事?”
杜文心身为首辅,此前一直对这件事情没有发言和表态,这会见巴日尔直接和皇帝对话,才慢悠悠的站了出来,朝巴日尔道:“使臣,两朝真要兵戎相见,恐怕也不是贵朝大汗所愿见到的。老夫就问一句,贡赋额度增加一事,真无任何余地可以商榷?”
杜文心毕竟是首辅,地位上依然类似于自己的老师,巴日尔面上倒是表现出了尊敬,朝杜文心一揖,道:“既然老大人开口,我就私自做主,额度上银可以减少五万两,粮一石不减。”
这话说的,似乎首辅的面子也就值五万两银子,那皇帝的面子又值多少?似乎也多不到哪去,关键是主辱臣死,谁也不敢让巴日尔开口衡量皇帝的面子值多少钱,皇帝恐怕也不会自找机会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