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江西南昌西路军帅府上,主帅朱轩正和幕僚沈中益、吴惟瑶对坐在会客室内,吴惟瑶此时正在看一封信,朱轩和沈益中沉默着思考着什么。
西路军和定边军齐名,朝廷的兵额大体上有八万人,实际上有多少恐怕只有朱轩等人清楚。除了主帅朱轩外,还有两个副帅,一个是张宁,来自福建邵武。一个是周正康,来自江宁。
西路军的主要任务就是防备吴朝,防线从北自南,主要驻扎地分别是安徽六安、安庆,江西九江、宜春、吉安、赣州,福建的龙岩。八万人分布在这么长一条防线上,兵力分布可想而知。其中的重头是在江西,名义上集结了西路军的五万部队,此外安徽两万,福建一万。
和越朝相对应的,吴朝那边叫东路军,驻扎地基本上和西路军呈对峙状态。但实际上两朝相互间很有默契,驻扎的军队都是各自朝廷最为孱弱的军队。而且从一开始元朝的干涉,两路边军从未真正打过仗,到后来完全处于“和平对峙”状态,而且不禁商贸人员往来。
西路军本来就先天不足,加上几十年来无所事事,败坏程度比定边军有过之无不及。当然,像朱轩等人自己看来,倒不认为西路军怎么不好,只是感叹所处的位置不好。
西路军主帅毕竟不像孙思源一样有率兵抵抗元朝的功绩,更没有孙思源的本事,所以几十年来换了四任主帅。朱轩是朝廷南迁后的第五任西路军主帅,他是从西路军升迁上来的。一开始的时候还算听话,可等他在西路军站稳脚跟,把主要将领换上自己的心腹后,就开始跟孙思源有样学样,认为自己是手握强军的重将,明目张胆的拥兵自重,已经五年没有上朝了。
孙思源尚且每年要上朝一次,朱轩却敢五年不上朝觐见皇帝,而且朝廷还拿他没办法。一旦朝廷有撤换他的意思,貌似西路军都会和吴朝那边产生点冲突。一旦朝廷想通过控制钱粮物资来制约他,西路军却总是要闹出点兵变什么的。一旦朝廷想通过调动军队和手下将领,江淮党总是会暗中给予阻拦,西路军上下更是阳奉阴违。这么多年来,也就童益民一人成功,而且去的还是泉州,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西路军的地盘。
但是,除了不去江宁,朱轩也不干什么出格的事情,朝廷的其他政令、军令总是能够老老实实完成。
因此,朱轩实际上就是一个“利益团体”的主要人物之一,或者说是带头人之一。这个利益团体应该包括西路军主要将领和江淮党大多数人,或许东南党部分人也是其中之一。
皇帝当初曾经想过拉拢江淮党制衡东南党,形成三足鼎立的平衡政局,最终不了了之,或许跟朱轩等西路军将领有关。
童益民担任泉州防御使多年,不仅自己腰包肥了起来,同样没有忘记自己的老上司朱轩,时不时的送上孝敬。朱轩也通过朝中的关系,一直帮助童益民坐稳泉州防御使的位置。
吴惟瑶看过信件后,摇摇头,道:“真乃奇人也,道理看似简单,可从未有人看出来。此人不是治世能臣、乱世枭雄,必是文坛至尊、当世圣人。”
沈中益嗤笑一声,道:“吴老,你过于高看苏圣平了吧!”
吴惟瑶摇摇头,道:“中益,这几年童益民传回来的消息你也都看过。我们都是在军中,你说就凭朝廷每年给的五万两银子,就养得起三千海军?连买船都不够!还有那民团,以前还认为至多三四千人,如今看来应该远不止这个数,否则苏圣平如何敢写这样大逆不道的文章。也不用多算,就以六千人为数。益民信中说过,崇武每年能给的税赋也就一万多两银子。那其他的一切都是苏圣平自己负责的,军饷、军需、犒赏哪一样缺的了?就算泉州海商再富裕,再怎么支持他,也不可能就这样养着这么多人吧!”沈中益只是不满意吴惟瑶把苏圣平说的那么高,能作为朱轩的幕僚,自然是不笨的,当然晓得养军的不容易。
朱轩插话道:“那你说苏圣平养兵的钱财哪里来的?军需、军械又从哪里来的?”
吴惟瑶呵呵笑道:“老夫估计养兵的钱财大多是来自和海商一起做生意。这些年泉州那边生产的东西都十分畅销,恐怕和苏圣平有很大关系,这应该也是他能获得泉州海商支持的主要原因。至于军械,还不是从各级防御使衙门卖出去的,甚至我们西路军和定边军恐怕也卖了不少。”
沈中益点点头,道:“吴老所言甚是,不过要是这样的话,那苏圣平恐怕长久不了。只要朝廷掐断了这两点,他还凭什么和朝廷叫板?”
吴惟瑶摇摇头,道:“中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朝廷可以下令各地禁止买卖泉州生产的货物,可架不住那东西好用好卖,那些商人还不是为冒险走私?再说了,这天下又不是越朝一家。泉州那边最多的就是海商,这边卖不了,还不能卖去吴朝,卖去元朝?至于军械那些东西,只要肯出高价,还怕买不到东西?”
沈中益仍旧有些摇头,道“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朱轩这时插话道:“吴老说的没错,中益的话也有道理。可你们只说了苏圣平的不足,那朝廷的呢?”
吴惟瑶和沈中益突然醒悟,心道:对啊!光想着苏圣平了,可朝廷又是个什么货色?被区区几个海盗就能打的满目疮痍,现在可是打败了海盗的苏圣平,除非调定边军精锐和西路军精锐南下。
沈中益看着朱轩,道:“大帅的意思是,朝廷可能调我们的人手南下?”
朱轩摇摇头,道:“不是,蒋子明的新军南下恐怕就是为了苏圣平。咱们这位皇帝倒是懂得隐忍,从年前就开始布局。当初是以剿灭盗匪为由,恐怕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苏圣平。可惜啊,苏圣平应该是从哪收到了消息,或者是此人嗅觉太敏锐了,提前知道了陛下的想法,干脆就先发表文章表明自己的心迹。你们等着看吧,之后那《华夏新闻》和《新知》上还不知怎么编排我们陛下和朝廷呢。苏圣平这是明知你要打我,我就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让天下人看到,都是你要打我,我才奋起反抗的。”
吴惟瑶点点头,道:“大帅说的是,这苏圣平的手段着实匪夷所思。他这么一搞,要么朝廷只能收手,要么只能和苏圣平死磕到底。这种事情,恐怕朝廷和陛下无路可退,唯有不死不休。可如果蒋子明南下真是为了他,他凭什么这么笃定自己能够胜过蒋子明?”
沈中益呵呵笑道:“苏圣平怎么能打赢蒋子明,我看问题出在海军身上。蒋子明再厉害,浙南到泉州不走海路的话,可够他喝一壶的。走陆路的话,苏圣平是地头蛇,还不把他吃干抹净!人家都说,金角银边草肚皮,苏圣平最占优势的地方就是他所在的位置。朝廷想要征剿实在太难。”
这次吴惟瑶倒是认可了沈中益的话,不过朱轩却摇摇头,道:“金角银边草肚皮是没错,可也要看在谁手中。依我看,苏圣平写文章和财货之事上确实是一把好手,真要想有所作为,也就暴露年轻人眼高手低的毛病。朝廷再不济,岂是他区区一个泉州城能够比拟的。不用说别的,只要我们龙岩的驻军南下,泉州府城一下,他还能如何。朝廷可不止一个定边军。”
吴惟瑶眉头一皱,道:“大帅有意染指泉州?”
朱轩面色一紧,道:“你们的话给了我启示,朝廷真是日薄西山了,泉州一个个小后生就敢这么跟朝廷叫板,日后谁还会把朝廷看在眼里。再者,中益说的对,我看那苏圣平敢跟朝廷叫板,最为倚重的就是他是在泉州。看似这是边角之地,实则有众多海商,商贸往来频繁,财货实力雄大,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一个好地方啊!”
吴惟瑶凝思一会,道:“大帅所言甚是,关口是我们以什么名义出兵?只要我们有机会出兵,不管他苏圣平搞什么花样,都不会是我们的对手,到时和益民里应外合,泉州就真正落入我们手中了。”
朱轩呵呵一笑,道:“陛下早早的就调蒋子明南下,却抛开我们近在咫尺的西路军。要么是陛下实在不信任我们,不想让我们参与此事。要么就是陛下布置了蒋子明这一先手后,实际上还有暗手,这个暗手很可能就是我们,只是陛下还没决定。”
沈中益点头附和道:“我看陛下的行事确实有可能如大帅所说这般,毕竟泉州是东南的大本营,是不是让我们参与,恐怕朝廷那边要和杜文心、周秉政有一番交涉才行,再暗中贸然行事,必会导致朝纲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