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府前院的一处亭子里坐着一位老人,老人斜斜的看着远方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爷爷,人我带来我。”梅时青拱手道。
苏悟看向他的背影,灰白的头发整齐的束着,腰背挺直,气定神闲,像一位得道高僧一般高深莫测。
老人缓缓转过身来,面上有疲累之色,原来他并没有背影看上去那么强大。
“苏悟见过梅爷爷。”苏悟上前行礼。
“丫头起来吧,老夫早就想见见你了,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时候,我这张老脸啊,真是丢尽了。”老人家和蔼的笑容里夹杂着一丝苦笑。
“梅爷爷莫要难过,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总能将人救出来的。”苏悟宽慰道。
梅老爷子面上有些不悦,“你这丫头,怎么跟那小子一个德行?老夫还没有老糊涂,什么事能解决,什么事不能解决,老夫清楚得很。”
苏悟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就惹老人家生气了,她果然与梅家人犯冲。
她默默退后两步,用梅时青的半个身子挡着自己,以免再惹老人生气。
见她退了回去,梅老爷子连忙道:“哎……你这是做什么?若是那小子,绝对会有上百句话等着我呢,你怎么还跑了呢?是老夫长得太吓人了?”
梅老爷子本想开玩笑,拉近两人的关系,没想到弄巧成拙,将人吓跑了?
三丫头提起她来可是一肚子的火,他以为这丫头跟莫顷延一样脸皮厚,口齿伶俐,怎么这还躲上了?
苏悟闻言,忙从梅时青身后挪了出来,“梅爷爷目光有神,声如洪钟,才思敏捷,定是不用这些虚话安抚的,是晚辈失礼了。”
“哈哈哈......你这丫头。”梅老爷子摇头道,“在外公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外公不会生气的,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外公?苏悟扶额,这一茬接一茬的,让她怎么答话?梅爷爷是忘了她是来帮忙想办法的吧?
“爷爷,说正事。”梅时青闻言不悦的看着自己的爷爷,二弟还关在牢里呢,爷爷倒是有心情在这儿认外孙媳妇了。
提起这件事,梅老爷子收了笑意,不耐烦道:“你们这几个孩子,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如今能见到人吗?”苏悟问道。
梅时青摇头,“当时两边随从都在,人的确是死在二弟的剑下,所以......无从辩驳,已经关押,不允许家人相见。”
“二公子可有让人传话回来?”苏悟又问。
梅时青刚想摇头,梅老爷子出声道,“他让人传话说人不是他故意要杀,却死于他手下,所以他必须留下配合查找凶手。”
“什么意思?”不是故意,却又是他杀,这......
“有人使了阴招,趁两人不备背后出手,时寒没有收住力道,所以......”梅老爷子道。
“这么说来,是有人故意让二公子杀了翁海?”苏悟诧异。
“故意为之?”梅时青声音拔高,“与我们梅府有仇?还是与翁家有仇?”
梅老爷子叹口气,“咱们这位翁大人得罪的人甚多。”
他扫了众人一眼,继续道,“只是武艺高强能暗中伤人的,我只想到一人。”
“谁?”梅时青急切的问道。
“闫粟。”
梅时青蹙眉,这名字并不熟悉。
“三年前被翁声诬陷勾结山匪的人。”梅老爷子提醒道。
“是那个江湖人士?”梅时青问道。
梅老爷子点头,“漂泊一生的侠义之士,最终落得那样的下场,怎会不恨,只是......如果杀人的是他,他应该会光明正大的自己手刃仇人,而不是利用时寒杀害翁声的儿子。”
“人总会变的。”梅时青道。
“哎......”梅老爷子叹息一声,“也是,当年我还想让他磋磨磋磨你们,却被他拒绝了,他说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多年不动武,没有那个气力了。”
“习武之人,千锤百炼才练就的一身武艺,就这么放弃了?”梅时青惋惜不已。
梅老爷子道:“他习武本为行侠仗义,却误入歧途,成了别人的杀人工具,沾满鲜血的手,能放下,其中的艰辛,又怎是我们这些外人能懂的?”
“我这就让人去查他的行踪。”梅时青道。
“还是我去吧。”修岚向前一步,对着梅时青道。
梅时青顿足,的确,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消息通道并不如人意,“那就多谢了。”
修岚轻轻点了点头,转向苏悟,“要一起走吗?”
梅家出事,她理应关心一下,如今关心过了,也该回去了。
“好......”
话音未落,梅老爷子不悦的声音响起,“你走就走,为什么将这丫头也带走?”
闻言,修岚立马垂头。
“这丫头留下来陪老夫吃饭,你先去忙吧。”
梅老爷子发话,修岚没再多说,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转身离开。
苏悟后悔自己跑这一趟了,若是等修岚回去告知她消息该多好啊。
“丫头,走,陪老夫回院子里。”梅老爷子起身,对着苏悟招手。
苏悟苦着小脸,为难的看着他。
梅时青见状上前扶着梅老爷子,小声道,“爷爷,她还不是您外孙媳妇呢,您这样倒像是在指使丫鬟。”
“有吗?”梅老爷子惊讶道。
梅时青点头。
梅老爷子马上转换表情,满脸笑意的对着苏悟道,“丫头,走,去外公那里吃顿饭,顷延那小子许久没来过了,哎......我老了,还能再见他几次啊。”
闻言苏悟马上上前扶着梅老爷子的右手,“梅爷爷,您肯定会长命百岁的,莫顷延这段时间太忙了,所以没回来,他这不是让我回来孝敬您了嘛,您不要多想。”
听到这话,梅老爷子得意的看了梅时青一眼,像是在说:看看,看看,这不就是我外孙媳妇吗?多孝顺啊。
梅时青抬头看了苏悟一眼,莫顷延?名字叫的这么顺,是一直这样称呼的?
不过礼王不是那么在意称呼的人,梁亦念和李崇乔也是这么叫的,此刻他对苏悟又有了新的认识,与梁亦念和李崇乔平等地位的人。
梅老爷子顿时笑开了花,
“有你这句话,外公就放心了,还是顷延那小子孝顺,看看这两个小子,别说成亲了,连个媳妇的影儿都没让老头子见过。
媒婆都上门了,愣是被他们给赶了出去,这样的臭脾气,活该到现在没娶到媳妇儿。”
“爷爷。”梅时青不满的看着自己的爷爷,在外人面前就不能给他留点儿面子吗?
就算他在苏悟面前已经没什么脸面可言了,可她毕竟是外人啊。
“好,好,不说了,哎......时寒那小子更是个不省心的。”
苏悟怕他多想,连忙转了话题,“梅爷爷,您给晚辈说说闫栗吧,他最后怎么样了?”
她从梅老爷子那里得知,闫栗本是江湖上杀手门派的杀手,八年前厌倦了杀戮逃至此地,与城西一家豆腐坊的闺女成亲,育有一子一女,家中六口人。
闫粟吃苦耐劳,勤勤恳恳,豆腐坊生意越来越好,生活也越过越好。
梅老爷子从莫顷延那里得知他武功了得,便想着让他有时间了与家中两个小子切磋切磋,挫挫他们的锐气,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却不想,闫粟拒绝的干脆。
好景不长,他们的安稳日子也就过了五年。
有人向府衙状告闫粟,说他勾结山匪,强抢过路商队,这才有了富裕的生活。
府衙上门抓人,闫栗自认行的端坐的正就跟去了,却不曾想,进去什么都没问就被打了板子。
打板子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所以他忍了,可日子一天天过着,府衙的人并没有要审理他的意思,三天两头的刑罚让他忍无可忍,从狱中逃了出来。
可那时已经晚了,在他被抓走的第十日,他家中老小都被山匪劫上了山,生死未卜。
他疯了似的跑至山匪的老窝,再没回来过,这也坐实了他与山匪勾结。
“翁声简直是无法无天。”梅时青气愤道。
事情已经过去三年,被冤枉的人依然没有洗脱罪名,如果不是今日爷爷提起,他竟然有些淡忘了。
可那些遭遇过迫害的人,却会终生活在痛苦中。
“闫粟的家人呢?”苏悟轻声问道。
“死了。”梅老爷子重重的叹口气,“半个月后有人发现几人的尸首被扔在城东的一处小山坳里。”
苏悟鼻尖忽然一酸,声音虽然平静,却隐隐有些难以忍受的情绪在发酵,“尸首最后如何处置的?”
“我让人帮着下葬了。”梅老爷子似是想到了当日的情形,脸上的皱纹忍不住动了动。
苏悟笑道:“梅爷爷是心善之人,肯定有福报的。”
看着苏悟眼角的笑意,梅时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样的故事,一般女子不该被吓得花容失色吗?虽然她并没有如花的容颜。
但这也不该是她不为所动的原因啊,相貌丑陋的人,心也如此凉薄吗?
“你这丫头真会说话,可我终究是没有帮上什么忙。”梅老爷子摇头道。
“不会。”苏悟脸上的笑意更浓,“若我是闫栗,我会感激您一辈子,毕竟他连为他们收尸都没做到。”
梅老爷子轻摇着头没再说什么。
梅时青却因着她那句‘如果我是闫粟’又仔细的打量起她来,心中暗暗想着:幸好你不是,要不然......你比他还冷血。
苏悟察觉到梅时青的打量,抬眼看向他:有事?
梅时青轻蔑的转过脸去,苏悟在他眼中已经好转的印象,一下子被打回原形。
——
一顿饭吃的很随意,苏悟没有了刚见面时的拘谨,更不会因为梅时青时不时投来的审视目光而放缓自己吃饭的速度。
梅老爷子连连夸她,她很受用,也夸了回去,引得梅老爷子想让她留在梅府她这才收敛了一些。
一边坐着的梅时青幸灾乐祸的看戏。
“这么快就成了人家外孙媳妇了?”回去的路上,秦松仁笑吟吟的调侃道。
“没听我一直叫的梅爷爷吗?”苏悟白他一眼。
“你不是也没反驳人家这称呼嘛。”默认也算认。
苏悟叹气道:“老人家也挺不容易的,孙子孙女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不容易有个贴心的外孙,却不能时常亲近着。
能让他高兴一时就高兴一时吧。”
“你是这么心善的人吗?”秦松仁嘲讽道。
“怎么不是?”苏悟顿时停下步子,转头瞪他,“我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已经不多见了好吗?”
“呵呵......”秦松仁咧嘴笑她,“出了苏府的门,随便抓一个女子都比你心地善良。”
苏悟再送他一记白眼,“你良心被狗吃了?”然后眨巴着无辜的眼睛,委屈道,“虽然我不是菩萨心肠,但也不能算在不心善那一类吧?”
她原本以为秦松仁会看在她表情难过的份儿上说句好听的,哪儿成想......
“嗯,狗吃了。”
说完,大跨步向前走去。
“狗怎么不将你全吃了?”苏悟在他身后恼怒道。
不就是刚才拿他当小厮使唤了嘛,至于这么翻脸无情吗?
看着他转弯去向李崇茵的院子,苏悟脚下步子加快。
在李崇茵院子外,她碰到了冉兮。
“怎么样了?”她问道。
“恢复的很好,你放心,养着就好了。”冉兮道,“梅家的事情怎么样了?”
苏悟将梅老爷子的猜测与冉兮说了一遍。
闻言,冉兮皱眉,“闫栗?”
“你认得?”
冉兮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刚才口中说的山匪......应该就是我们苍言阁。”
“啊?”苏悟猛地睁大眼睛,苍言阁是山匪?
冉兮瞪她一眼,她连忙捂住嘴巴。
“山匪只是个幌子,我们只打劫过梁家的商队,梁家商队向来有高手相护,连梁家都应付不来的山匪,别人又怎敢招惹?”冉兮解释道。
“所以,你们是跟梁亦念商量好的?”苏悟猜测道。
“嗯,那时苍言阁尚不稳定,此举既能筹得银两又能震慑众人,两全其美。”
“你确定是筹得的银两,而不是劫得的?”苏悟问道。
“自然,梁亦念带领的商队,他是少主子,自己的银两,怎么能算是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