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
谢桥自秦蓦怀中抬起头,吩咐车夫。
南宫萧的人情已经欠下,早去晚去都可以。
他此刻心情不佳,最好回府休息。
况且,秦玉本就是她将计就计,一手操作,不争的事实。他虽然说那是秦玉咎由自取,可到底是他捧在手心呵护多年的胞妹,无论对他做过多么无情令人心寒之事,心中依旧会难过罢?
秦蓦盯着她,漆黑的眸子似染了浓墨,薄唇紧抿:“担心我?”
明知故问!
谢桥没有正面回答,抬眼看他,“你说呢?”
秦蓦缄默不语,面色沉静冷漠,重新靠在车壁上。
谢桥知道没有他的命令,车夫不会回府。默然片刻,语气温和的说道:“南宫萧一事不急,我们先回府处理好事物,你再好好休息。”
秦蓦眸子倏然睁开,阴冷晦暗,语气平静而冷淡:“是该好好处置。”
谢桥心头发紧,他方才那个眼神,冰冷,隐忍,宛如锋利的刀刃。
长公主是他心头的伤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保留着长公主年轻时的音容和蔼。今日的疾言厉色,不过是想要敲醒长公主,他心里还有许话未来得及与她说,却惊闻噩耗,心中也悔恨懊恼罢?
她活不长,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身亡,只怕他心中也会想她的死,与他那番话多少有关系。
今晨好好与长公主促膝长谈,开解她的心结,恐怕不会猝死。
谢桥双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温柔的说道:“事情处理好了,我们去看看张伯,我想吃张婶做的糖。”
秦蓦落在二人交叠地手上的视线一顿,抬眼注视她,眸光深而沉。
倏然扳过她地脸狠狠吻下去,唇舌蛮横强硬,牙齿磕破唇,混合着血腥味热烈地纠缠。她痛得微微皱眉,抵在他胸口的手想要将他推开。
不容她躲避,秦蓦的大手紧紧的掐着她的腰肢,双臂使力把她抱起来坐在他的腿上,发狠地啃噬她的唇瓣,像一只负伤的野兽,亟待汲取她身上的温度得以安抚。
她,是懂他的。
在她快要被吻得几乎窒息的时候,他终于放开她,谢桥趴在他肩头喘息。
那次他带她去见张伯夫妻,张婶说每年长公主的忌日他都会去。
后来渐渐去得少,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去。
吃上一块张婶做的酥糖,陪张伯坐一会,便会走。
“好。”
马车缓缓停在郡王府门口。
秦蓦直接抱着她下马车,谢桥从他怀中抬起头,看见府门口站着容誉与柳氏站在门口,一个面色冷沉,一个面露忧色,心中的尴尬荡然无存。
“华姐儿……郡王妃。”柳氏见到谢桥,疾步走过来:“出什么事了?”她只是听容誉说长公主死与郡主死了,而害死她们的人是谢桥,已经被太后传进宫,她吓得不轻!
才成亲,传出这样的事情,这不是要逼死谢桥?
长公主与郡主都是郡王最亲密的人,就算郡王念在夫妻一场的情份上,没有杀谢桥,只怕夫妻间的情份便尽。
顾不上诸多规矩,跟着容誉找上门来。
谢桥心头一暖,道:“二婶娘,误会一场,我无事。”
“这就好,这就好!”柳氏忆起二人方才亲密的举止,松一口气,又觉得无风不起浪,“长公主的死为何会攀咬你?”提起这件事,柳氏落下去的心又提起来,她方才过门长公主死了,明日里外面指不定传成什么样。睨一眼一脸冷峻的秦蓦,拉着谢桥的手站在一边问道:“你们才成亲,出这样大的事情,郡王什么态度?”
谢桥回头看一眼秦蓦,这个角度,只见到他线条冷硬的侧脸。
“郡王,他很好。”谢桥沉默片刻,方才又道:“容嫣她不想我好过。”简单的解释。
柳氏叹息道:“良娣她素来好强,闺中时见不得府中平辈盖过她的风头,姝儿总是避其锋芒。她沦落为妾,又不得太子宠爱,你嫁的比她好,心中难免不甘。”
谢桥默然不语。
柳氏道出心中的另外一重忧虑:“你们打算如何化解眼下的处境?”
“静观其变。”谢桥心中也无半点头绪。
柳氏又长长叹息一声:“郡王心中向着你,我们也放心。只是,到底孝道为先,不能授人口柄。”转而有细细交代谢桥一些事,便打算与容誉一同离开,谢桥邀请入府。
“我与你二叔不进府坐了,不合规矩。”柳氏想将朱氏昨日之事告诉谢桥,见她眉宇间染着愁绪,便没有再提。
谢桥叮嘱柳氏道:“重华楼我还有一位病人住在那里,二婶娘得空可以替我关照一二,待我回门后再另行安排。”
柳氏隐约知道重华楼那位的身份,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应。”
目送柳氏与容誉乘着马车离开,谢桥撤回视线,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心绪如潮。甩了甩头,随口问道:“二叔与你说什么?”
秦蓦静静的看着她片刻,弯了弯唇:“你说呢?”想起容誉的话,微微眯起眸子,眼中划过冷里的光芒。
谢桥视线在他脸上扫了几眼,敏锐的觉察到他身上气息的转变,似乎猜到二叔说的话于他来说不中听,便不再深问。
挽着他的手臂,并肩朝府内走去:“你打算如何处置容嫣?”
“你想要她怎么个死法?”
谢桥脚步一顿,他语气平淡,却深藏着风雨欲来之势,寒意刺骨。
“我不重要,你解气了才好。”谢桥伸手整理他的襟口,将容嫣交给他处置。
秦蓦蹙眉,粗砺指腹轻轻摩挲她认真的眉眼,“一起。”大掌紧扣着她的纤腰直接往怀中一带,朝郡王府私设的暗牢走去。
门由外而内的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里面各种各样的刑具映入谢桥的眼中。
“审讯犯人。”秦蓦淡淡的解释。
谢桥点头,四处张望,昏暗的暗牢里点着火烛,阵阵阴风吹拂而来,细小的火苗明明灭灭,照样在排列有序的刑具上,森然诡谲。
里面有两间关押犯人的牢房,秦蓦拉着她的手坐在屋子里仅有的两张椅子里,冷声道:“带出来。”
蓝星打开里面一间牢房,带着容嫣走来。
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容嫣不复之前光鲜亮丽,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容嫣猛然抬头看向谢桥,满含怨毒。
“秦玉是受你指使?”谢桥不觉得事情如此巧合,素来安居东宫一隅的容嫣,会如此巧合的出现在望月楼,将一切都看在眼中,还能知道如此周详!
不是她指使,定于她脱不了关系!
容嫣自他们进来时看谢桥一眼,目光始终落在秦蓦的身上,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脸,对谢桥的话充耳不闻。
良久,忽而开口道:“后悔么?迎娶她,给你带来的只有无尽的麻烦。你选择我,我只会给你带来助益!”
秦蓦黑眸沉沉的盯着她,嘴角的弧度透着一丝讽刺:“你真能干,如何会是阶下囚。”
“阶下囚?落到你的手里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刮随你们的意。”容嫣双目赤红,面部抽搐,狰狞笑道:“你也莫要得意,没有我在身边相助,你以为你能活着?”
谢桥目光一滞,容嫣的种种古怪,令她心中有一个荒诞的念头。上前几步,站在她面前,声音低沉:“你死后重活了?”
秦蓦冷峻阴沉的脸上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嗓音却冰冷,“她死后重活,落到如今地步,也算开眼了。”转而看向谢桥,不赞同的说道:“你何时如此迷信?莫要被她胡言乱语给蛊惑。”
谢桥仿若未闻,紧紧盯着容嫣,沉声道:“所以你许多事情都预先知道,并且借此陷害我。”
“只可惜,你每次都福大命大!”秦蓦的话宛如利刃扎刺在她的心口,当真是越活越回去,她正是仗持重活的机会,野心勃勃,私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便掉以轻心,才会输的如此凄惨!
秦蓦闻言,眼底的神色微妙。重活,这世间人死后当真能重活?
太匪夷所思!
谢桥拢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她真的重活,而且重活再以前,那么她所在的那个世界里,有没有自己?
她是否嫁给秦蓦?
容嫣憎恨的说道:“贱人!都是因为你!前一世里,这世间明明没有你,为何你会凭空出现!容华明明已经被淹死,直至我死都不曾出现,为何你又回来了!”
如果没有谢桥这个意外,她断然不会一步错,步步错!
谢桥心尖一颤,所以原来该死的孩子,因为她的到来活下来,而且改变原来的轨迹?
那么,她说秦蓦会死,前一世里秦蓦定是死在她的前面。
想到秦蓦会死,谢桥心口针扎般刺痛。
安慰自己道:容嫣前一世死在秦蓦之后,如今她死在秦蓦之前,那么命运给改变了!
秦蓦听闻容嫣嘶喊出的那句话,眉头一挑,冷声道:“谁指使你。”
他突兀的一句话,打断谢桥的思绪,怔怔回过神来。
“郡王不是神通广大么?何须审问我?”容嫣痛快的大笑出声,她就算死,也会有一个垫背的,纵使心中不甘,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秦蓦眼一眯,漆黑的眸子里渗出戾气,冷笑道:“动手!”
容嫣浑身一颤,扫了一眼四周的刑具,镇定下来。勾着唇,透着一丝自嘲,连死都不怕,不过受皮肉之苦,怕什么?
这时,隐在暗处的两个人走过来,一个人手里拿着渔网,一个人手里拿着散发着寒芒的匕首。
容嫣瞳孔一缩,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剐刑!
谢桥疑惑的盯着渔网,便听到耳旁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到我这里来,莫要被吓到。”
谢桥心中不以为意,还是坐在他的身边。
只见一个人将紧紧地用渔网将身着里衣的容嫣缠住,身上的肉与衣料被勒得鼓出来,另外一个拿着匕首从她脚下一个网眼开始割。
凌迟!
谢桥看着割下容嫣一块肉,鲜血瞬间染红白色衣料,心口紧缩,收紧五指。
“啊——”容嫣痛得尖叫,还未缓过劲来,第二刀已经下去,剧烈的痛疼席卷全身,浑身冒冷汗,糠筛一般的抖动。
“想好怎么说了?”秦蓦握着谢桥的手起身,她不惯常见血腥的场面,心中难免不适应,已经失去耐心等容嫣松口。
秦玉、母亲皆因她歹念而死。
又算计到谢桥的头上!
杀人偿命,总要付出代价!
容嫣满头冷汗,腿上的疼痛感撕扯着她的神经,手指紧紧掐进手心,面目因剧痛而扭曲,咬紧牙根道:“你们别白费功夫!”
秦蓦冷声道:“一千刀内,不许她死。”
一股寒凉之气从心底蔓延向四肢百骸,浑身打冷颤。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无尽的痛苦折磨中,等待死亡!
她方才被割三刀,生生剐肉的疼痛令人几欲发狂、发疯。一千刀……无限的恐惧宛如一张网,将她紧紧的束缚住。
心中仍旧在挣扎着,死死咬着唇。
秦蓦搂着谢桥朝外走去,这时,蓝星进来睨一眼容嫣,禀报道:“容三小姐被太子掳走,他要我们拿良娣交换。”
容嫣听闻,松一口气。
谢桥面色骤变。
秦蓦面色冷沉,看着已经停手的人,“继续,留一口气。”
容嫣面色瞬间惨白。
秦蓦挑拣着一把生锈的钝刀扔给行刑的二人:“用这个。”
钝刀子割肉,痛不欲生!
“啊——”
容嫣尖利的叫喊,看着他们头也不回的离开,心中惊惧。眼中不再充满憎恨、怨毒,哀求的对谢桥说道:“长姐,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了我这一回!今后,我再也不敢算计……啊——”
谢桥停驻脚步。
容嫣舌头被咬破,血液顺着嘴角流下,虚弱的看着谢桥,忏悔道:“我不该嫉妒你,对你下毒手,我知道错了,定会悔改!求求你,放了我,看在我们同一个父亲的份上,饶过我这一回,我不想死……不不不,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谢桥面若冷霜,讥诮的说道:“求我,倒不如交代清楚。”
容嫣低声呢喃:“我知道错了,饶我一回,你们杀了我,太子绝不会放过容姝!”左腿上血肉模糊,鲜血晕染着整条裤腿,触目惊心。
谢桥见她不知悔改,仍旧拿容姝要挟她,冷笑一声:“你慢慢受着罢!”
“蜀王!是蜀王!”容嫣在他们的身影即将要消失在门口的时候,交代出来。
秦蓦脚步一顿,复又若无其事的带着谢桥大步离开。
谢桥眸光微转,让他们停手,转而吩咐蓝星道:“你回禀太子,让他约定时间地点换人。”顿了顿,目光冷厉:“告诉他,姝儿若是掉一根毫毛,我们绝不会放过他!”
“是,主母。”蓝星应声离开。
谢桥心里担忧容姝,没有想到太子会为了容嫣而抓拿容姝,所以没有一点点的防备!
疾步追上秦蓦的脚步,盯着他宽厚的背说道:“我同意拿容嫣换容姝。”太子的手段,她见识过,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她不能够让容姝出事!
“你看着办。”秦蓦并未阻止,去往长公主的院落。
谢桥加快步伐跟着一同进屋。
瑾姨已经给长公主穿好寿衣梳妆好,她身上只剩下皮包骨头,每一次净身时,瑾姨都十分心疼。
眼里的泪水,流一上午,已经流干了。
得知郡主没有死,瑾姨跪在地上,愧疚的说道:“郡王,老奴代百香给您赔罪……”
秦蓦截断她的话:“不必赔罪。”
瑾姨一怔,茫然看着他。
“她已经死了。”秦蓦云淡风轻,仿佛在讨论饭菜的咸淡。
瑾姨心口一滞,又觉得百香的确是该死。
虽然她被人利用,可长公主的死与她有关。
“老奴恳请郡王答应我在主子陵墓旁结草庐守墓。”瑾姨已经了无牵挂,所以自请离府。
秦蓦应允:“我已经安排人修建陵墓,等下宫中来人,将母亲接到公主庙,请法师做法超度,七七四十九天后下葬。”
瑾姨一怔,心头思绪一转,便知郡王还是顾及郡王妃,所以没有隆重的办丧礼。
谢桥知道瑾姨误会,连忙说道:“太后要大肆操办,皇上不允,郡主不日要和亲大庆。”
秦蓦是为她考虑着想,但是会有碍他的声誉,不孝的罪名不能扣在他的头上。
反正,明帝也是为皇位不同意,这锅就给他背了!
瑾姨一愣,未曾料到有这一层关系。心中愈发觉得悲凉,可怜长公主。
“老奴明白。”
“你们出去。”秦蓦站在床榻边,看着穿戴整齐的长公主,面目沉静的躺在床榻上,许多画面纷沓而至的涌入脑海中。
瑾姨不想出去,谢桥将她支出去。
谢桥关上门的一瞬,看着秦蓦撩开袍子缓缓地跪在地上。窗户紧闭的室内,光线昏暗,他的身影格外孤单寂寥。心口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闷得喘不过气来。
“郡王妃,您有什么话吩咐老奴?”瑾姨并没有看见那一幕,一步都不想离开长公主。只想谢桥快点交代,她好进去。
“瑾姨,我知道你对母亲忠心耿耿,可也敌不过郡王。”谢桥淡淡的看她一眼,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扉上,“他与母亲才是血亲,母亲离世,他的痛苦不亚于你。”
“可是……”
瑾姨还想要说什么,被谢桥打断,她将门开一条缝隙,侧身让开。
瑾姨狐疑的望去,只见秦蓦跪在床边,双手握着长公主僵硬冰凉的手。他背朝外,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却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悲伤。
“这……”
“郡王府禁不起任何的风雨,郡王如此做不让背后之人得逞。当然,其中也有维护我这新妇的意思。郡王心中怜惜我,不忍我被流言中伤,可您有没有想过,我是郡王府的女主人,传出天煞孤星或者心狠手辣的流言,如何撑起郡王府的门面?”谢桥觉得心中疲累,一个谎言,需要无数的谎言去圆谎。
嫁给秦蓦之前,她便想过这种情景发生。她不再是一个人,不能任意妄为,随心所欲,需要顾虑太多。却没有想到,会来的这样快!
可她仍旧不后悔,杀了秦玉!
瑾姨抿紧唇,良久,忏愧的说道:“老奴糊涂了!”
“瑾姨,郡王没有出来,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谢桥心里想着趁机解决另外一桩事情。欠下南宫萧的人情,无论如何,她都需要见他一面。
她阻止秦蓦,不想看到他为了她,在南宫萧面前受奚落。
瑾姨听到谢桥吩咐明秀备马车,惊讶的说道:“您要出府?”
谢桥点头:“我有事要处理。”
瑾姨想要说新妇过门头一天不能出门,可想起府上出的事情,到底没有阻止。
谢桥带着蓝玉去往驿站。
穆林一直在门口候着,见到谢桥来,直接领进后院凉亭里。
南宫萧盘腿坐在竹席上,矮几上摆放着两只酒杯,几壶酒。他手肘撑在倚栏长椅上,一手执着酒杯浅酌慢饮。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在他不远处定住,一扬袖摆,指着对面道:“坐下。”
谢桥踏进凉亭,跪坐在他的对面。
“本王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南宫萧脸上的面具泛着森然冷光,仿佛映着冬日里的雪光,冷的刺骨。
“有事耽搁了。”谢桥难得解释,捻着袖子,一手执壶斟酒:“今日之事,多谢你。”
南宫萧觉得最后几个字格外刺耳,目光沉沉的盯着她许久,冷哼道:“你不必觉得欠本王人情,今日一事,权当抵过你往日救命之恩。”
谢桥微微恍惚,摇晃着手中酒杯,满饮一杯,酒水辛辣刺喉。呛得她俯身咳嗽,“咳咳……咳……”
南宫萧伸手想要给她拍背,快要碰上她后背的一瞬,手生生顿住。若无其事的拿起一壶酒,往嘴里灌上一口:“此后两清。”
谢桥沉默半晌,方才问道:“秦玉是怎么一回事?”
南宫萧打个响指,一位女子自屋中袅袅走出,站在一旁。
谢桥粗略一看,神态与容貌的确与秦玉很像,细致看去,却还是有偏差。莫怪那一日他们不曾靠近,站在阴暗处。
“你在哪里找到这么一个妙人?”她心里很好奇,一出事,他便立即做出应对之策,显然是早已有预料。
南宫萧视线望向虚空一轮烈日,红的如她身上的衣裳,太过刺目。微微眯眼,容嫣找上他的那一刻,他就预料到她会有麻烦。末雨绸缪,他当即命令下去,寻找与秦玉相似之人。
今日晌午,人才带到驿站里,只有四五分相似,他使用易容术,方才有些逼真。
“也是缘分,今日见你后回来的路上遇见,刚好听到你遇到麻烦,顺便带回来。”南宫萧勾唇,漫不经心的说道:“本王两日后启程回大庆。”许是喝多酒,嗓音暗哑。
谢桥心中微微一动,盯着眼前空酒杯出神,他对她的事情,的确是上心了。
若非是他,可以脱身,但是没有这么简单。
“你娶她?”谢桥指着假扮的秦玉。
南宫萧高深莫测的说道:“回大庆后,是死是活,本王说了算。”
谢桥一怔,点了点头。
“可有话对本王说?”南宫萧一根细长的手指勾着酒壶把手,天青色玉壶在他指间晃荡,滑到边缘即将要落下时,又被他稳稳勾住。
“王爷保重。”谢桥话音一落,
忽然,他手中酒壶一抛,谢桥心头一紧,便见酒壶稳稳当当的落在矮几上。
谢桥舒出一口气,酒壶由上而下的缓缓碎裂,化为粉末,微风拂来,便被吹散一地。
南宫萧唇角的笑透着一丝自嘲,脸倏然冷沉下来,不待谢桥再说,霍然起身道:“穆林,送客!”
“王爷。”谢桥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生气了。
南宫萧背对着她,并未回头。威风吹拂着他的一头长发飞扬,发梢拂过她的脸颊,冰冷,宛如刀刃滑过。
“郡王妃,请。”穆林唤着愣住的谢桥,将她送出门,并未意识到他的这句称呼,南宫萧眯了眯眼。
“主子,她走了。”穆林回来复命。
“自去领罚。”南宫萧缓缓转过身,一双黑眸如两口古井,深不见底。
啊?
穆林懵住,瞪着南宫萧,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南宫萧一点解释的打算都没有,看着他滑稽的表情,心里堵着的那口闷气稍稍疏散。
穆林看着南宫萧踏出凉亭,已经走远,回过神来,赶忙追过去,狗腿的说道:“主子,请您明示,奴才哪里做得不对?下一回好纠正,免得再惹您不快!”顿了顿,又想起一事:“主子,您真的打算迎娶一个牌位?您在大庆声望高,却是出不得任何的差错,一旦娶了‘秦玉’,她就算‘死’了,您三五年内也不能再娶妻。”
南宫萧脚步一顿,穆林险些撞上他的后背,堪堪收住脚。
以为会迎来南宫萧的呵斥,稀奇的是他什么都没有说,离开后院,一句话轻飘飘的传到他耳边。
急什么。
急什么?
当然着急!
老夫人凭着百年人参吊着一口气,就盼着见主子成亲,熬到小主子出世。
知道主子来选妃,不知多开心,都多吃了几口稀粥。
若是知道主子娶个牌位回去,不得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
谢桥坐在马车里,并没有立即离开,透过帘子缝隙,安静的看着驿站出神。
不知过去多久,蓝玉轻轻唤一声:“郡王妃,回府?”
谢桥淡淡‘嗯’一声,心里却是乱成一团麻线。她知道南宫萧因何生气,自是希望听到她说些什么,可是明知是没有结果,又何必纠缠不清,给人留下妄念?
似想起什么,自车壁柜里拿出象牙绳链,递给一旁的蓝玉:“给战王送去。”
蓝玉闪身出马车,去往驿站。
片刻,蓝玉回来,安静的坐在谢桥的对面,吩咐车夫回郡王府。
谢桥已经写好书信,放在小几上:“你拿着等下送给二叔,姝儿不见,他们定会着急,安他们的心。”
蓝玉颔首。
谢桥回到郡王府,无字楼里,依旧是红绸彩带飘飞,吩咐明秀道:“都撤下来,红色物件一应都收到库房,换上素净被子。”随后,拿出一件素净的裙子换下身上大红的新妇装。
鬓发间的珠钗首饰全部取下来,谢桥只别上一朵白色的绢花。
半夏从长公主院落里回来道:“郡王去公主庙了,让您莫要等他。”
谢桥点了点头。
蓝玉也送信回来,不出所料,柳氏不见容姝后,私底下四处寻找都不见她的踪影,都快要急疯了,想要找谢桥帮忙,又记起她琐事缠身,也便没有来问。接到信之后,方才落下心来。
谢桥颔首,坐在书案后抄写佛经。
夜幕降临,秦蓦并未回来。
明秀将膳食摆放在桌子上,“郡王妃,用膳了。”
“我不饿,先放着。”谢桥头也不抬,聚精会神的继续抄写。
明秀欲言又止,退下去。
翌日,秦蓦一脸倦色的回府,卧室里不见谢桥的踪影,目光一沉,跨步出来,一眼看见她趴伏在书案上安睡。
放轻脚步过去,视线落在散放在书案上的佛经,喉结滑动,取下她指间握着的管束,搁在一旁的墨砚上。拦腰将她抱起来,谢桥睁开眼,迷糊间看着布满青茬的下颔,熟悉的气息令她心安的朝他怀中靠了靠。
忽然,猛地抬起头,手紧搂着他的脖子,他一脸疲倦之色映入眼帘,眼底的青影深重,精锐的眸子里布满红色血丝,一夜未眠。
挣扎着跳下来,谢桥吩咐明秀去准备热水,转而对他说道:“都安置好了?”
“嗯。”秦蓦颔首:“太子来信,今日晌午在云山顶见。”
谢桥看一眼天色:“你可以休息一会。”
秦蓦大掌禁锢着她的腰肢,将她往怀中一带,惩罚性的啃咬着她的红唇,嗓音暗哑道:“昨日见南宫萧去了?”
“嗯。”
“所以,等下给我喝一碗安眠药,独自去见太子?”秦蓦目光锐利如鹰,捏着她的下巴,仰头看向他,不容她躲闪。“嗯?”
谢桥心思被戳破,只得点了点头。
“啪——”
大掌朝她翘、臀拍下去,谢桥惊愕的抬头,正好对上他沉冷的黑眸:“胆子越来越大!”
谢桥红着脸,朝后退一大步:“我能够处理得过来,不想太麻烦你。”
“我乐意!”秦蓦冷冷丢下这句话,拿着换洗的衣物,朝净室走去。
谢桥怔愣在原地,乐意什么?
乐意被麻烦?
待秦蓦洗漱出来,早膳已经备好。谢桥听到他出来的脚步声,站起身来,一块长巾扔在她的手里,自然的替他绞发。
屋子里一片寂静。
秦蓦疲倦的阖眼,闭目养神。
谢桥认真的擦拭他一头乌发的长发,心里斟酌着言词,“我确保自己安全,才敢独自前往。太子约在云顶山,四周宽广,并无密林荆棘,不能设伏。我们防备他,他又何尝不畏惧我们?”
秦蓦仍旧没有出声。
谢桥软了语气,柔声的说道:“你若不放心,一起去罢。”
秦蓦蓦然睁开眼,薄唇紧抿,深邃的黑眸紧紧盯着她,蕴含的一股子狠劲似乎要将她骨头都不剩的拆吃入肚!
谢桥呆愣的看着他,不知他又怎么了。
良久,秦蓦又阖上眼,嗓音低沉暗哑:“你做任何决定的时候,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我的心情。除去一些死物,活着的,除了你,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手指紧紧扣着她的手腕:“你若出事,我会发疯的,所以好好护着自己。”
谢桥心头骤然一沉,心绪如浪潮起起伏伏,良久,归于平静,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放下手里的长巾,紧靠着他的头,轻轻应道:“知道了。”
秦蓦侧头,薄唇距离她那微抿的樱红唇瓣只有一指的距离,两个人呼吸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合二为一,难分彼此。
“时辰不早了,用膳后去云山顶。”谢桥推搡着他起身。
秦蓦站起身,这才发现屋子里喜庆的色彩被素净替代,她一袭红衣也换成浅色衣裙,揉了揉她柔软的青丝:“委屈你了。”
谢桥摇头,率先走出前厅去往堂屋。
两个人用完膳后,谢桥与秦蓦坐在一辆马车上,蓝星与蓝玉带着容嫣坐上另外一辆马车。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到达云山顶,太子早已带着容姝站在另一端,紧靠山崖。
山顶风大,吹得发丝飞扬,袍摆猎猎作响。
谢桥皱眉,示意蓝玉将容嫣带上来。她罩上外袍,腿上的伤口看不见分毫,只是容嫣脸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伤口被感染,发高烧。
太子自然也注意到容嫣的异常,满面阴霾,他不在意容嫣,但是有人解他燃眉之急,请他救人,他方才同意,至于是死是活,根本不在意。
太子的人四处查看,确定没有带人设伏后,对谢桥说道:“本宫言而有信,郡王妃放了良娣,本宫也会毫发无损的将容三小姐归还。”
“一起放人吧。”谢桥看一眼身后的男人,没有心思与他们周旋,确定容姝没有异常后,亲自给容嫣松绑,拍了拍她襟口的灰尘,略有深意道:“希望良娣真心知道悔改,可不是每一次都有机会活命。”
容嫣心生恨意,可自己还在谢桥的手中,冷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机会。”要我的命!
因为,我一定会先一步杀了你!
腿上的伤口,不得救治,已经红肿发脓,折磨得她死去活来!
这仇,她如何能不报?
谢桥仿佛没有看见她眼中的恨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
太子见谢桥放容嫣走来,也命人给容姝松绑,摘掉她嘴里的布团。
容姝双手被绑得发麻,双眼在看见谢桥的一瞬,便已经发红湿润。
“啊——”容嫣脚下不稳,朝地上栽去。
容姝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容嫣,担心的说道:“二姐姐,你没事……啊……”对上容嫣狰狞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容嫣用力推着滚落山崖。
“姝儿——”谢桥瞳孔一缩,奔向山崖。
秦蓦紧紧拽着她的手,冷声道:“蓝星,带人下去找!”
容嫣癫狂的大笑,眼底闪过快意:“贱人!你会后悔的!”
后悔放了她!
后悔与她做对!
谢桥双眸通红,眼底一片冰冷,没有一丝感情,看着容嫣如同死人一般。
下一瞬,笑得畅快肆意的容嫣,突然瞪圆眼,再也笑不出声,浑身犹如万只毒虫在啃噬,双手控制不住的朝身上抓去,倒在地上打滚,尖利的石子扎进肉里,缓解痛痒之症,丝丝泛着黑色的血涌出,如同毒虫被流出一般,容嫣骤然抽出太子插在靴子里的匕首,朝身上四处扎刺过去,血肉翻飞。
太子惊愕的看着拿匕首在身上划的容嫣,面色发白,觉得她疯了!
容嫣只有刀划破皮肤才能缓解身上的痛苦,她看着伤口越来越多,心里越来越害怕,想要住手,可是根本停不下来,恐惧的求救道:“长姐,救我,救我——”
谢桥冷眼旁观,她早已知道她死性难改!
“不,不要,我不想死,救我,救救我——”容嫣绝望的哀嚎。
不知过去多久,容嫣身上没有一处完好,脸上刀痕交错,浑身如同血人。直到血液缓缓流尽,浑身抽搐几下,横躺在血泊中,没有任何的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