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来安去请保甲了，李长歌这才放下心里赶着去紫石街,路上使碎银子去宋家店里买了孝衣孝帽一应灵堂物甚，裹了个大包袱。
街上人来人往，喧闹依旧。
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担子，穿着短打，腰里系着红汗巾子，摇着手鼓吆喝着；卖梨子的昀哥拎着空篮子，戴着方头巾，蹲在墙角里数铜板；拖煎阿满子、羊脂韭饼熟食铺子烟熏火燎，香味一阵阵的往外飘，门前排了一队人叽叽喳喳的……
紫石街依旧，李长歌遥望自家的大门，心里空落落的。
忽的被人一下子抱住了腿，吓得要退却退不得，只见是一个小丫头，哭的满脸泪哗哗。
“娘子救救我，我不去本司三院！我不去！娘子救我！”
李长歌愣住了，只见这丫头生的面黄肌瘦，比自己矮了一个头，梳了一对小辫子垂在耳边，灰色的交领短打，穿了一条灰色的敞腿裤儿，细细的胳膊抱紧了李长歌的腿不撒手。
“小贱货，看我不打死你个丧门星！”
从人群里窜出来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双眼通红，衣衫不整，揪住这丫头的双垂辫子便一把呼在她蜡黄的小脸上。
丫头的脸上留下几个大大的手指头印，鼻子里淌起了血，吓小丫头蜷缩着往李长歌身后躲，小鸡爪似的胳膊死死的抱住李长歌的左腿儿不放手，鼻血顺着流了一脖子也顾不上擦。
“作甚？”李长歌一把推开这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心中对着汉子生了厌恶。
“小娼妇，休管闲事。敢再拦爷爷一下，叫你尝尝爷爷的厉害。”那汉子不料被李长歌推了一把，心中正气闷，张嘴就骂骂咧咧，说着便要动手动脚。
“这位官人怕是也想做第二个李外传咧！”李长歌一拦住那小丫头，退了一步冷笑着大声说道。
李外传这个人生前不过是个小小皂隶，死的太过离奇，令人不由的联想到李二万夫不当之勇，胆寒心惊。
李外传的事如今传的阖县没有不知道的了。
“臭不要脸的小贱人，什么李外传周外传，看爷爷不揭了你的皮！”说着这汉子便要去抓李长歌。
李长歌不妨被这人呼了一下，连着小丫头一起摔在地下，跌了一身的土。
身旁有个老叟道了句：“韩三，那打虎的李二就是她家叔叔，你揭了她的皮，小心你的鸟不保咧！”
众人一阵哄笑道：“好狗才，叫她二叔来掏鸟窝咧！”
“没了鸟窝看他还嚣张到几时！”
“那李二连官老爷都不怕咧！”
“惹了他怕要入宫里头做公公咧！”
……
如今李二的名头已经传响当当的，欺软怕硬的人便是知道他还关在牢里头，提起他也是发怵。
这厮听了顿时住了手，后退了两步，脸上由挂不住，强装作凶悍道：“凭李二张二来，我的闺女我还管不得。”
李长歌见这人认怂的样子，又看了看仍旧死死抱住自己腿的小丫头，不由的叹了口气。
如今看来李大郎对自己还算是好的，虽然后娘恶毒，他听之任之，到底没有起卖她到瓦子里的念头。
“你要卖她？”李长歌看了看那汉子问道。
“我自然要卖她，与你何干？”虽然声音聒噪，人却怯怯的不敢向前去，只横横的盯着李长歌看。
“卖多少钱？”李长歌看了一眼那汉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入了医派，虽然是个洒扫，便要恪守医道。
“五两银子！”那汉子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嘿嘿的干笑了两声，凑凑手勾着头贼兮兮的看着李长歌。
李长歌皱了皱眉头，五两银子，真是狮子大开口！
想想潘金莲那样调教的好的出色的姐儿不过才卖七八两银子，这丫头小小年纪，生的五官平平，又面黄肌瘦，何至于要五两银子？
“哎呦呦，这小毛丫头还值五两银子，韩三你养的金闺女哦！”
“五百个大钱了不得！”
……
那小丫头紧紧裹着李长歌的腿躲在身后，听了汉子问李长歌要五两银子，微微的将小脑袋探出来，脆生生的喊道：“他骗人！他骗人！”
“揍死你个小杂种！”那汉子见小丫头伸出头来，眼珠子瞪的大大的，握着拳头挥舞的两下子。
小丫头吓得连忙将小脑袋埋在李长歌的怀里，细胳膊小手抓的紧紧道：“骗人就是骗人，我早被你卖给张员外家，如今张员外死了，你赌输了银子，见张家无人趁乱又将我挣出来卖，我可是听见那老婆子说咧，你要把我二两银子卖到本司三院咧！”
“哎呦呦，欺负人家小娘子咧！”
“好狗才，不怕李二的拳头硬。”
那汉子见人越围越多，气呼呼的上去要揪小丫头。
李长歌见人多，又想着那来安带保甲该不会耽搁太久，便也不怕这厮，一把拉起那小丫头道：“你这是要坐地起价不成？”
“要买便买，不买何废话！你二叔再厉害，还不是大牢里蹲着，便是今日揭了你的皮，你能耐我何？”说着这汉子便要趁着众人哄笑之时冲过去抢回小丫头。
他生的壮实，猛然扑过去一脚踹在李长歌的肩膀上，伸手一提将小丫头揪起来，啪啪就是两巴掌，边打边骂骂咧咧道：“翻了天了，小杂种，打不死你！”
李长歌被这人一脚踹了个趔趄，待要护住小丫头，却身子不稳便要往下倒。
谁知道何时那昀哥挤在了前头将李长歌一把扶住，道：“长歌莫急，保甲来的。”
那被韩三儿揪回去的小丫头被他两巴掌打蒙了，好半天才哭出声来，看着韩三凶神恶煞的样子，又不敢大哭，憋得脸又红又紫。
小丫头只把头转向李长歌，单眼皮，小眼睛，泪眼汪汪的，像是夜空里的小星星。
李长歌扶着昀哥站稳了，原本她也是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人，不该管闲事。
可那双满是星光的小眼睛一下子让她的心揪到了一起，她被后娘算计的时候好歹还有二叔可盼，爹爹虽然糊涂，也不曾打过她一巴掌。
小丫头那又红又肿的小脸，那疼得想哭却不得不忍着的样子，让她的心如被山上的毛刺扎了一样，密密麻麻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