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歆醒来时已是夜间,躺在昏暗的帐篷中,外面篝火的光摇曳着映在帐篷上,忽明忽暗的让人有些头晕。
“你醒了?”一个声音从帐篷的另一侧传来。
刘歆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坐在帐篷另一侧。
那是一个黑衣人。这一个月以来,每次夜间睡觉的时候,都是一个黑衣人和一个少年同住一个房间或者一个帐篷。大概是为了看守少年们,黑衣人们从来不躺下入睡,而是合衣而坐整整一晚,而且每晚黑衣人们都要更换看守的对象。
“什么时辰了?”刘歆低声的问。
“很晚了,别人都睡了。这里有些水和食物,你吃了吧。”黑衣人点起了一盏油灯,然后递过来一个水囊和一盘子食物。
“我不饿,吃不下。”刘歆摇了摇头。
“吃一些吧,明天一早就出发去雷泽了,没有充沛的体力你会死在里面的。”黑衣人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
刘歆默然片刻,接过了水囊和盘子,默默地吃喝起来。
“我想出去走走。”刘歆吃喝一阵之后,抬头对黑衣人说。
“可以,不要走出百丈之外。”黑衣人坐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说。
刘歆掀开帐篷走了出来,野外的晚风轻轻吹过,不由得精神一振。
秦国的夜晚和邯城是不同的,温度更低一些,风也更烈一些。风中多了一丝尘土的气息,但抬起头来看到的星空还是一样的明亮。
刘歆信步走到小山的半山坡,躺在草地上,静静的看着头顶的星空。
以前刘歆总是奇怪为什么哥哥可以一动不动的看着树叶、夕阳之类的寻常之物好久好久,不理解这些每日可见的事物有什么好看的。
但自从家逢巨变,刘歆也开始喜欢一动不动地看着一些寻常之物好久好久。脑子里也没有想什么具体的事情,就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树叶随风而动、或者夕阳缓缓下落。
“怎么不去休息?”良久之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刘歆抬头看去,原来是背着长刀的黑衣首领站在旁边,消瘦的身体站得笔直,好似一杆刺向星空的长矛。
“睡不着,出来吹吹风。”刘歆转过头继续看向星空,轻轻地说。
“明天就要进入雷泽了,我们这一队人里面也不知能活着走过去几个人,你怕吗?”黑衣首领也抬头向天,看着满天星辰。
“我不怕死,只是怕再也见不到哥哥。”刘歆轻轻地说。
“你很勇敢,是个当武士的好苗子。”首领低头看了刘歆一眼。
“你们带着我们冒这么大的危险跨过雷泽去北陆,要做什么?”刘歆犹豫了一下,轻声地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奉命将你们送过去。”首领沉默了一瞬,轻轻地说。
“我是身不由己,你呢?为了一个自己不清楚的事情,冒这么大的危险,值得吗?”刘歆有些好奇地问。
“活在世上,有几个人将能事情的原委知道得清清楚楚呢?而且如果真地知道清楚了,大概很多事就不会去做了吧?”首领沉默了良久,而后轻笑着说。
刘歆听不懂首领的话,但他觉得首领的心中其实并不像他的语气那样轻松。
“如果哥哥在这里,大概能听懂这些话吧。”刘歆心里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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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行人吃过早饭便早早出发。一个时辰之后,众人终于来到了雷泽的边缘。
雷泽的天空总是布满着阴沉沉的乌云,响着轰隆隆的雷声,闪耀着密密麻麻的闪电,下着蒙蒙细雨,也不知道这千百年来落下的细雨都去了哪里。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片广阔无边的漆黑沼泽。地上布满一块块丈许大的漆黑焦土,一些墨绿色的细小草叶顽强的在水洼中露出头来,水面上半露着无数的人畜白骨。
少年们都走下了车厢,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雷泽中遍地都是深不见底的沼泽暗坑,没有人敢坐着车通过雷泽。
黑衣人们将所有的车马和辎重都丢弃在路边,又从一辆从来不卸下的马车中拿出数十根丈许长的长杆。看那光泽,居然是金属制成的。
“他们疯了?居然要拿着金属长杆通过雷泽?”不知哪个少年惊呼出声。
黑衣人们又拿出一根根细细长长的银色铁链,在金属长杆上面连接起来。转眼间一张七八丈方圆的银色大网便出现在一根根金属长杆上面。
这还不算完,黑衣人们又拿出一些尺许长的黑色短链,接在了金属长杆的尾部,拖在地上。
全部部署完毕后,十八名黑衣人手拿十八根金属长杆,上面是银链结成的大网,每根长杆下面的短链都拖在地上。
黑衣首领又命令少年们站到银色大网之下,彼此相隔二尺以上,并且不得触碰任何一名黑衣人。然后招呼一声,众人就以这样诡异的队形走进雷泽。
当队伍刚刚踏进黑色沼泽第一步,一道闪电就从天而降,落在银色大网之上。只见无数细小电弧从大网上沿着银链传至金属长杆之上,又从长杆尾部的短链传至湿漉漉的地上消失不见。
即使所有的黑衣人双手之上都带着不知名皮毛的手套,但在细小闪电传至金属长杆之时,十八名黑衣人们还是全身颤抖了一下,一言不发地苦苦忍耐。
当细小闪电通过短链传至地面之时,所有的少年们都感到脚下一震,一股酸麻痛楚传遍了全身。有几名少年猝不及防之下惊呼出声,而后在其余少年的注目之下涨红了脸。
打头的黑衣首领一手持着金属长杆,另一只手持着一根长长的木杆,走两步便在前面用木杆戳进地面,以防备看不到的沼泽暗坑。
就这样,这一行人就顶着几乎一刻钟落下一道的闪电,趟着没过脚面的浑浊泥水,走进了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雷泽之中。
一个时辰之后,有几名黑衣人便忍受不住金属长杆上传来的闪电之力,不得不换一只手来持着长杆。
三个时辰之后,除了首领外的所有黑衣人都双目通红、气喘如牛,双手拄着长杆,一步一步地蹒跚前行。
但是众人眼前的景象几乎毫无变化,黑漆漆的沼泽还是一眼看不到尽头。
五个时辰之后,终于有一个黑衣人坚持不住了,跪倒在泥水中。其余的黑衣人也几乎全靠长杆撑着身体。
银色大网下的少年们也相互搀扶着喘着粗气,一步步挪动。
走在最前面的黑衣首领也已脚步蹒跚,但是身体仍旧挺拔得像一杆长枪。
“服药!”首领转头默默地扫视一眼众人,然后口中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已变得沙哑。
黑衣人们如蒙大赦一般,迫不及待地一手伸入怀中,掏出一枚红色蜡丸,捏碎蜡皮,露出里面一枚鲜红色的指甲大的药丸,一股血腥之气顿时弥漫在队伍中。
黑衣人们想也不想地将血红药丸扔入口中咽下。
不到一刻钟,几乎所有的黑衣人都好似重新获得了力量,呼吸平稳、目光炯炯有神,脚下的步子也变得坚定有力,好似一下子恢复了踏入雷泽前的状态。
但谁也没有看到,黑衣首领看着前面一望无际漆黑沼泽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焦虑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