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徐家冈的村民们听到田地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和惨叫声,但片刻之后便悄无声息。
当时便有好事的村民聚到一起议论纷纷,猜测大概是哪个苦力不卖力干活,又被工头狠狠地鞭打了一顿。
那个工头一看便是凶恶之人,不然也不会一个人便监工几十个苦力的劳作。且工头敢身着紫衣,一看便是国主亲族的下人,这样的人是小小的徐家冈得罪不起的。
于是村民们只敢悄悄地议论几句,并不敢出门去查看。
只是第二天去给那数十名苦力送食材的一名村民来到田地之前,却发现早就该热火朝天的劳作之地却是人迹全无。
这村民一边挑着食材朝田地一侧的一排简易棚子走去,一边嘴里小声唠叨。
“这些懒骨头,如此早了居然还不起来干活。估计赵工头昨夜又溜去城里吃酒了,要不然这些懒骨头哪敢偷懒?不怕被赵工头扒了他们的皮。”
但是棚子中也空无一人。
村民疑惑地放下担子,挠了挠头,围着棚子和劳作之地又转了一圈。
整个工地悄无声息地一天之间便空无一人,这样的事情以他朴实的头脑是无法解释的。
忽然,脚下泥土上的几滴血迹吸引了这名村民的注意。
接着,工地四周越来越多的血迹被这名村民发现。
村民咽了咽口水,低着头沿着血迹慢慢查看,心说这些血迹莫不是哪个苦力受伤留下来的?或者赵工头又从村子里偷了只鸡来打牙祭?但这血迹也他娘的太多了吧?难道是苦力们集体受伤?或者把村子里的鸡全都偷来吃了?
村民越查看越是心惊,只见大量滴落的血迹最终都汇聚到一个方向,那就是田地一侧的林中。
村民可是知道这片田地旁原来是有几座孤坟的,最新的一座是一年多之前死去的曾经村里年纪最大的徐大的坟。
可大概月余之前,一位身着紫衣的管家模样之人坐着一辆牛车,带着七八名锦衣奴仆来到村子里,去了村长家一趟。
当晚村长便去了几户村民的家中,说是邯城的一位大人物看中了这几家的田地,要占了去建一栋别苑,用来打猎的时候歇息。
村民们自然不愿就这样舍弃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但村长也不知说了什么,丢下远远低于地价的一些钱财,便叹息着离去,留下这几户村民的家中传来阵阵压抑的叹息和哭声。
第二天赵工头便带着数十名苦力在一名锦衣奴仆的带领下在田地里照着一张图纸量来量去,然后便开始指挥苦力们将周围几十亩田地都挖开。
田地旁那几座孤坟自然也被挖开,其中的骸骨都被胡乱堆在田地旁林中的一棵大树之下。
这个村民曾经跑去看过,只见七八具骸骨堆在一起,彼此之间枯骨相混,任由林中野兽啃咬,确实凄惨无比。
但这些孤坟大多是早已家中无人,或者后代远走他乡,其中最新的一座就是一年多前死去的徐大,他唯一的孙子也在老人去世后不久便失踪,至今未归。
因此村中的村民除了摇摇头,对这些孤坟的主人报以同情之外,便是在家中低声咒骂那些公卿贵族们几声,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动作。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徐家冈村民的一贯风格。
此时的林子在晨曦中显得阴森森的,想到其中那些凄惨的骸骨,再低头看看地上淋漓的血迹直通林子中,看其方向分明便是那些骸骨的所在,这名村民不禁心中发寒。
莫不是那些死鬼因为坟墓被毁、尸骨被弃而出来作祟,咬死了这些苦力们?
此时虽是旭日初升之极,但此村民仍是感觉浑身发冷,四肢微微发抖。
一阵寒风吹过,林间树叶沙沙作响,借着树枝摇曳的间隙,依稀可以看到林中站着一个漆黑的人影。
村民见到如此诡异场景,不由发一声喊,转身连滚带爬地向村子跑去,边跑边大声呼喊。
“救命啊,死人作祟了,死人作祟了......”
村民的喊声惊醒了林间那个漆黑的人影。
人影缓缓转身,看向林子外村民跑去的方向。
看其面目,竟是曾经的徐福、如今的刘向!
在其身旁,原先堆着那七八具孤坟中骸骨的地方,已经被几十具无头尸体堆成了一个大大的尸堆。
尸堆之上赫然是数十颗堆成塔状的头颅。
这些头颅个个面孔狰狞,看其面目,竟都是在此劳作的苦力们。
其最上面的一颗头颅,便是那名凶相之人,赵工头!
赵工头之前的日子一直过得很滋润。
借着自己是国主亲族一支远的几乎不能再远的分支,赵工头也有资格穿着紫衣,并且成为了邯城田部史赵越家中的一名工头,归于管家赵立手下。
平时虽说常在外带着苦力们干活,但仗着这一身紫衣和赵越赵大人的名头,几乎没有谁敢不给几分面子。所以这赵工头也小有几分身家,平时也是跋扈惯了的。
哪知今日遇到这个杀神,一言不合便开弓发箭地杀人,于是赵工头便糊里糊涂地做了箭下之鬼。
而此时刘向的脸上却充满着迷茫、疑惑、愧疚、自责等诸多情绪混杂在一起的复杂表情。
这数十人均是被刘向所射杀!
这恐怖的尸塔也是出自刘向之手!
这一切刘向都清楚地记得,亲眼看着自己一箭一箭地射杀这些手无寸铁的苦哈哈们,亲眼看着自己以一柄从赵工头身上找到的匕首将数十具尸体割下头颅,亲眼看着自己将数十具无头尸体堆成一座尸塔,再用这数十颗头颅在尸塔上堆出一具头塔。
但刘向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
当时仿若最可怕的梦魇一般,刘向明明亲手做着这些事情,但自己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那种看着自己亲手割下自己射死之人的头颅,感受到死者的热血喷溅到自己身上,感受到匕首切割到皮肉之时的顺畅和切割到骨头时的坚硬,亲手抓着头发将头颅摆到数十具尸体之上,这些清晰的、真实的感觉无不在提醒刘向,这些都是自己亲手做下的事。
直到这座阴森恐怖的尸塔摆放完毕,刘向眼中的血红才慢慢散去,心中的戾气也渐渐消散。
但清醒后才是最可怕的。
光线暗淡的林中之地,看着自己亲手堆积的血腥恐怖的尸塔,刘向崩溃地将背后的黑色长弓和手中尚在滴血的匕首远远地扔出去,跪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