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碎裂,第一道防御消散,天雷似乎兴奋地嘶吼了一声,积蓄最后的几分戾气,投入阵塔内,寻找应劫之人。
登记弟子只能瞧见眼前的阵塔像失效的灯管一般,飞速发动频闪,忽地金光大现,忽地暗如黑夜,仿佛厨房尽头狰狞鸣叫的水壶,随时都要爆炸似的。
似乎是找到目标,第二道天雷如鬣狗般紧随其后,阵塔顿时闪烁得更快,刺破耳膜的惊雷声一下子被塞进蒙鼓,心头那股惶恐爆炸的发麻感再次袭来。
这时,肆符峰的峰主踏剑而来,瞄见阵塔这幅极其异常的状况,挥袖展袍,无数印着朱红咒文的黄符散开,环绕一圈后,紫金色的光芒瞬时从内部透出,顺着老者的指令,飞向高空,绕着阵塔,往里输送灵力。
渐渐的,阵塔闪烁的速度慢了下来,那股凶险的威势也散去大半分,烈风和咆哮声也逐渐淡下。
老者这才缓了一口气,趴在地上的弟子赶忙起身,“九空真人,弟子……”
他抬手叫停对方要解释的话语,沉声问道,“今日入阵塔的弟子都有谁?”
登记弟子不敢耽搁,照着记忆里的名册,一个一个快速念出来。
九空真人全程表情不变,仰头望着天边还未散尽的劫云,素白眉眼间酝酿出几分疑虑,还未多想,久久不落的第三道天雷再次唤出四散的劫云。
不消片刻,微亮的天色再次蒙上黑布,击退消散的天道威压击底反弹,以更加迅猛的势头在鸦青云层中央积蓄,时不时跃动出的紫色小闪电映在老者的眼底,把现场本就要拉断的弦又扯细了。
九空真人来这的目的就是修复阵塔,没想到会碰上这么棘手的情况。
到底是哪个弟子在里面渡劫,他一定要查清楚!
“九空真人,又来了!”
话音刚落,惊雷蓄成的磅礴光球骤然扯破,致盲的死亡白光铺射到整个玄初宗,就连大殿里的掌门一行人都感应到,视线皆朝殿外虚空落去。
“掌门,第二关试炼的胜者出来了。”
……
九空真人一开始还尚有余力,御剑行至阵塔上空,大片符咒跟不要钱一样往外抛,还分出些许心神修复护塔阵法。
与印象中,一道天雷从积蓄到落下,从来都不会超过三十秒,可今日这番遇到的劫雷,光是最开始的蓄力就不止三十秒!
他专修符术,肉身修炼不比其他峰主,不一会,额间就沁出细密的汗珠,丹田内不断抽取的灵气也有了枯竭的趋势。
眼下最聪明的方案,肯定不是死扛,可一旦他退下,这道天雷必定要撕咬着把阵塔里所有的弟子都弄死。
究竟是什么天雷,这么狠毒!
“砰——”
老者恍惚了一下,只听得一道剑意从东南而来,下一秒,他那快要被压垮的老胳膊老腿轻松不少。
而头顶那道天雷更像是瞅见什么敌人一般,撒腿就跑,那劫云散开的趋势简直比他的眼皮跳的速度还要快。
阵塔上方,立着一把尘封已久的冷剑。
剑身通体雪白,无浮夸的装饰,却又不显得单调,刃体泛光,光是简简单单地那么立在半空,让人躯体生寒,不由得敬畏。刀柄尾处,系着一个气质极不符的剑穗,类似是用一块红木雕出来的一个“安”字。
雕刻的主人显然是个新手,很多细节都没雕到位,凸一块凹一块,是个连送出去都有点磕碜的小礼物。
而老者此刻却像是被定住了,分明张着一张快入土的脸,却眼眶湿润,活像个被抛弃的小孩。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冷剑,却猝不及防地被陡然爆发的剑意给攻击,扬袖抵御的瞬间,一声好似从灵魂尽头的低音送进他的灵海。
“若夷,安书澈,一清峰。”
九空真人愣神一霎,冷剑遁入虚空,再次消失了。
这若夷他能理解,毕竟是这次试炼中不可多得的天才。但那安书澈,他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林彻那老家伙破例从外门带回来的弟子。
外门来的,这资质恐怕……不过仙缘倒是不错,神药峰到一清峰,跨越的可不是一层啊。
再回到大殿时,所有长老和峰主都向他投来视线,往日故作高深的老脸此刻全是期待。
看来他们也察觉到了。
九空真人清了清嗓子,出声时带着几分莫名的优越,微昂下巴道,“一清快出关了,点名要两个徒弟。”
寥寥几个字,信息量实在大,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大群几百岁几千岁的老家伙快步围上前,言语间难言激动。
“出关了!可算出来了!”
“在渡劫期停留至今,也不知这次出关可有什么新的参悟。”
他们的话题全都围绕着柏竹秋出关这件事上,脸上写满兴奋和期待,这时,云剑峰峰主浓密的眉毛一挑,粗着嗓子大喊,“等一下?收徒!一清峰不是向来不收徒的吗?”
此话一出,大殿的空气顿时冷静下来,再回过神时,纷纷朝九空真人投去不可置信的眼神。
一清峰,如其名,千百年来,整座峰山上上下下唯有柏竹秋一人,一殿,一林……
孤寂渊冷,却乐得自在。
而此刻,规矩破了!
尤其是听到柏竹秋一收就收俩个徒弟时,这些老者陡然变成调皮发怨的小孩。
盯着水镜里的若夷,方才的欣赏如烟雾般迅速消散,只剩嫉妒。
这天下人谁不想做一清峰的弟子,就连他们这些已经当峰主了的,也实在抵抗不住此等诱惑……特别是得知其中一人还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三灵根时,眼睛都红了!
而九空真人,成功地被他们当做出气球。
掌门居于最上方,慈眉善目,全程未言一语,却在底下人愈演愈烈之时,及时叫住。
“好了,各位莫要丢了身份。”他施施然地摸了摸白胡,“难得一清主动要人,就赶快给人送过去。待他出关,各位与我一同拜访一清殿,可好?”
他们也是人精,得到掌门这个承诺,收的比谁都快,迅速念了个口诀,把经历一番“抗战”的头发和衣服收拾好,眨眼间,他们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玄初宗峰主。
要知道,一清峰从来不随意接客,连掌门都要得了通报才能进去,简直是玄初宗里最独一份的存在,可是,谁叫人家天赋高实力又强呢。
阵塔内,靳桃浪再恢复意识醒来时,全身的骨头好似上了一层很重很重的锈,动一下仿佛都能簌簌掉出好多粉渣,稍显陌生地动了动,才找回实感。
他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快速查看丹田,里面酝酿的灵气较之炼气期,已然扩大了十倍有余,视线里,对于灵气的捕捉也越来越清晰,只要稍稍灵神,周身漂浮的灵气便能主动朝他靠近,融进他的躯体。
这些显现,无一不证明着,他已成功筑基,寿命也达到三百年。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也标志着,他必须尽快斩断尘世因果,不可再与自己凡世的情人家眷有联系。
靳桃浪阖下眼帘,他身上的衣服全都被天雷劈掉,只剩下几块破布盖在焦黑的皮肤上,看着活像是从煤堆里滚了一天一夜的毛孩子。
朝角落看去,原本放在那的小玩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堆黑渣子。
他不死心,在焦堆里翻了又翻,什么都没有了。
蹲在地上愣愣地盯着它看了好久,不知是受到谁的情绪驱使,心里头仿佛压着一块重到不行的石头似的,泛着窒息般的痛……
或许是门外的宵凡意识到了什么,从暗格里给他推来了一个盒子。
“安师弟,衣服在这。”
靳桃浪抿了抿嘴,掐着指尖念了好几遍除尘净体的法诀,才拿过衣服慢慢穿了起来。
石门再开时,宵凡抬起眼皮,望向眉眼又精致清冷不少的青年时,难得露出几分真实的温润。
口中的恭喜还未说完,就被对方一句“回去换衣服”给打断了。
宵凡快步跟上靳桃浪的步伐,笑道,“这件衣服你穿得很好看,为什么要换?难不成安师弟已经嫌弃我到如此地步?”
“我不是内门弟子。”
“那又如何,你现在进步的速度和实力比宗内很多内门弟子都要快上不少。”宵凡不紧不慢道,“回头我和师父说,收你为徒,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不要。”靳桃浪断然拒绝。
宵凡嘴角的笑意僵住,踌躇了好一会,才低声问道,“安师弟,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不想和我在一个峰上修炼?成为内门弟子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宵凡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越来越弱的声音更是无声地把那份委屈宣扬到了极致。
靳桃浪忽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男人,嘴巴张开又闭上,赫然存了犹豫。
“不讨厌,只是很奇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如果你还是维持最初的答案,把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意判定成师兄师弟情,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问句传到宵凡耳畔的一刹那,他被安书澈望了个彻底,仿佛他在对方眼底没有一丝秘密。
“好吧,我承认。”陡然,宵凡笑了出来,一改之前温润如玉的表象,露出最深处那般狡猾真实的模样。
他摊摊手,眉眼含笑地看向靳桃浪。
“我是在把你当孩子养,这个答案你喜欢吗?”
这番奇葩言论一出,果不其然得到靳桃浪一个白眼。
宵凡盯着青年越走越远,隐入郁郁绿枝的身影,唇角的笑意依然没降下,兀自轻喃。
“确实还是个小孩子,任性,又可爱。”
传音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独属于安书澈那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挥翅落在青年肩头时,圆圆亮亮眼珠里抑制不住的惊讶。
“你当真只是一个看药田的小弟子吗?”
靳桃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淡淡地瞥了它一眼,似乎在嫌弃传音鸟的嘴碎和八卦。
传音鸟咂了咂嘴,对青年的回答很不满,但还是牢记自己的传话内容,准确复述了出来。
“一清真人不日便会出关,你和若夷都是他点名道姓收下的徒弟。”
谈及柏竹秋,传音鸟背后的羽毛都亮了不少,活跃地在青年肩上跳了一步,“小弟子,赶快收拾东西准备去一清峰拜师吧,过时不候哦。”
靳桃浪眸色微亮,传音鸟都没来得及离开,被带着“嗖嗖”瞬间跑出好几米远。
“啊啊啊!你这么慌作甚!小爷我晕死了!”
“闭嘴。”
传音鸟不甘示弱,搭在青年肩上的爪子更用力了,小脑袋傲娇地高耸起来,哼哼道,“就不闭!小爷我今天大发善心,屈尊给你带路。”
靳桃浪没管它,却顺着传音鸟给的指引往一清峰赶去。
他没有灵剑,做不了御剑飞行,只能靠两条腿跑过去,好在筑基期身体强健,徒行速度极快,在传音鸟的指引下,顺利来到山脚,与另一位弟子撞个正着。
靳桃浪暗自打量着若夷,上前撑出一个完美的礼仪性微笑,拱手作揖。
“久仰,若夷兄,在下安书澈。”
若夷的面貌被遮住,身上穿的也是遮挡性极强的黑袍,诚然如此,面对安书澈的行礼,还是泄出几分不自然,搀扶的手行至半空,却在青年起身刹那,收了回去。
非常高冷地“嗯”了一下,转身朝着登峰的台阶一步步走去。
盯着行为姿态颇为僵硬的若夷,靳桃浪心底不由得生出丝微亲近和熟悉感,心神微敛,跟上去,如平日闲谈般拉扯。
“若夷兄,你是今日试炼的新弟子吧,刚入宗就被一清真人收为徒弟,你的天赋必然非同寻常,不像我……”
若夷脚步骤然顿住,黑袍之下的眼睛里闪过万般情绪,挣扎、仓皇、无奈,正式面向靳桃浪时,又含上些许无措,视线微偏。
“不是的,你比我强多了。”
男人的声线嘶哑低沉,透着一股烟熏火燎过的独特韵味,带着缥缈如烟的磁性,无声地煽动着周围莫名开始变得不对劲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