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稚音笑着问：“师兄，怎么了？”
崔青岁没说话，只是忽而别开眼，看向四周的景象。
此刻的般若城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四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各式各样的修者，妖族和鬼族一起喝酒，魔修和道修一起猜拳，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在夜色中、灯火里，更显得烟火气十足。
崔青岁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说，阿音不必这么逼迫自己，慢慢来就好，再不济她也是鬼族和妖族的小帝姬。
他又想说，阿音有这样的心思是好事儿，但是他也很想保护好她，因为他本就是为了她才会做一个好人。
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道：“听说今晚有烟花，阿音想看么？”
而后，他看见萧稚音一双明媚灵动的狐狸眼一下子变得更为明亮，笑盈盈地挽住了他的手，高兴不已：“想看，想师兄陪我一起看。”
崔青岁失笑，揉了一把萧稚音的发髻，道：“好，师兄陪阿音一起看。”
今晚确实有烟花，这是修真交流大会的传统之一，在第八天和第十五天，都有烟花可以看。
崔青岁算了算时间，估计快开始了。
他问：“阿音想在哪里看？”
萧稚音想了想，说：“咱们去屋顶上坐着看吧，这样我们就离天空更近了，好像伸手就能碰见烟花一样。”
崔青岁便带着萧稚音来到了客栈的屋顶，两人并肩坐在屋顶上，崔青岁甚至拿出了一壶酒和一碟点心，笑道：“这是你最爱喝的梨花白，还有桂花糕。”
萧稚音眨了眨眼：“师兄总是这么体贴。”
崔青岁没有说话，只是替萧稚音倒了一壶酒。
屋顶上风大，萧稚音拢了拢衣襟，忽而道：“师兄，我同你说个故事，好不好？”
崔青岁愣了愣，而后挑眉：“这个开头，很熟悉。”
萧稚音没忍住笑了起来——崔青岁同她说自己的过去的事情的时候，也是用的这个开头。
也许是因为大难之后的心悸慌乱，也许是因为梨花白有些上头，也许只是因为她忽然想说了。
在崔青岁拿出她最爱的酒和点心时，说出一切的冲动在一刹那间达到了顶峰。
萧稚音想了想，慢悠悠地说：“大概得从……很遥远的时候讲起了。我活了两辈子。”
崔青岁闻言，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而后看向萧稚音，有些愕然。
他早先便知道萧稚音是个变数，是他重生前并不存在的一个人，但他确实没想到，萧稚音跟自己一样，都活了两辈子。
萧稚音接着道：“上辈子，我是一个孤儿，没有父母，更没有阿兄、阿姐，我在孤儿院长大……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抚孤院。我上辈子所在的那个世界，和苍穹大陆完全不同，那里的人都不能够修行，世界上没有灵气、没有妖魔鬼怪，但是有汽车、有飞机……”
她细细地讲了一遍21世纪的许多事情，而后有些怀念似的笑了起来：“我死在了十七岁那年。”
顿了顿，她看向崔青岁：“我没有告诉阿姐我是怎么死的，我怕她难过，但我愿意告诉师兄。”
“那天是我十七岁的生日。”萧稚音轻而易举就回想起来，“从小到大，一直有一位不愿意露面的神秘叔叔资助我念书、生活，所以我不缺钱。那天我准备去买一个大蛋糕，庆祝自己的生日，这是那儿的习俗，人们在生辰那天都要吃奶油蛋糕。”
她似乎是想起来那个蛋糕，脸上不由得带上了笑：“那是一个青提味道的蛋糕，我预定好之后便离开了蛋糕店，过马路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小男孩走到一半忽然晕倒了，而这时候，有一辆醉驾的车辆正闯红灯而来……我只来得及将小男孩推开，自己却死在了车下。”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得像是那个死去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人。
崔青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他猛地灌下一杯梨花白，沙哑着嗓音问：“疼吗？”
萧稚音愣了愣，而后回想片刻，笑了：“疼不疼……我已经忘记了。我只知道我死之前，心里想的是，可惜了那个青提口味的蛋糕。”
崔青岁没有说话，摸了摸萧稚音的后脑勺，好半天，才笑叹道：“这是阿音的秘密吧？阿音就不怕我告诉别人？”
萧稚音无奈了：“师兄，我两辈子加起来三十一了，不至于被你这么哄到。”
崔青岁却道：“就算你八十一，也是我的小师妹。”
萧稚音心里松了口气，轻快了不少，她眉眼带笑，撑着下巴看向崔青岁：“听说飞升之后便能有破碎虚空的能力，到时候我一定要带师兄去我上辈子生活的地方看一看。”
崔青岁点点头。
他心里却十分矛盾——一方面，他为自己庆幸阿音上辈子死去、这辈子来到自己身边这样卑劣的想法而感到惭愧；另一方面，他又为阿音感到心疼，上辈子的阿音自小无父无母，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一定很难过。
萧稚音看着崔青岁，一双澄澈的眼睛仿佛能看透崔青岁心底所有的想法，崔青岁一时之间竟然产生了一种逃避的想法，却不料萧稚音只是笑了笑：“我有预感，烟花快要开始放了。”
她话音刚落，天空上蓦地绽开了五颜六色的烟火，散落为漫天星辰，却又转瞬即逝。
烟火的光映在两人的脸上，屋顶下，传来一片又一片的欢呼声与惊叹声，若是往常，萧稚音说不定已经拿起玄玉令开始摄像了，这会儿她却只是将头靠在了崔青岁的肩上，小声道：“师兄，要不要许一个愿？”
崔青岁愣了愣，有些不解：“对着烟花……许愿？”
萧稚音笑了，嗔怪道：“真是不解风情啊，这么好看的烟花，不做点儿什么太可惜了吧？许愿就很不错。”
顿了顿，她虔诚地闭上眼，双手合十，脸上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认真道：“希望我爱的人、爱我的人都能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而后，她又补充道：“希望师兄……能永远开心，所愿皆得偿。”
崔青岁愣愣地看着萧稚音的侧脸，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
此后很多年，烟火中年轻女郎虔诚的侧脸，都是崔青岁心中不可磨灭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