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凌平写完谱子,刘茜茜已经先睡了,凌国富两口子明天早上六点多的飞机,她非要陪着一起送人去机场,所以难得地没有陪他熬夜。
对于一个起床困难户来说,这已经是小丫头所能表达出的,对凌父凌母最大的诚意了。
迎着米黄色的床头灯光,凌平看向已经熟睡的刘茜茜。
这丫头的睡相很不好,趴卧着,偶尔皱一下鼻子,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卡皮巴拉。
但她的呼吸很轻,薄毯随着呼吸的频率不断起伏,一缕青丝随意地散落在脸颊一侧,恰如美人春睡,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恬静美好。
凌平有些心疼地给这丫头掖了掖被子,盖住了露出来的嫩白脚丫。
再一次的,他生出了要购买私人飞机的想法。
但也就是想一想罢了,现在确实可以买,可惜不是最佳时机。
等到08年经济危机一来,飞机厂家里的违约订单不知道有多少,三折新机一抓一大把,这会儿买一台的钱,搁两年后都可以买三台了。
谁会跟钱过不去?他才不要做那个高位接盘的怨种呢!
看了一会儿小丫头睡觉,凌平再次回来书桌前,瞟了眼已经写好的曲谱,心里生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妈的文抄又见文抄,明明都说好了要收敛一点的,真太几把打脸了。
但想一想白天马老的苍老模样,心里本就不多的愧疚感,立刻随之烟消云散。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拉开抽屉,里面有一包没有开封的利群,也不知道躺了多久。
或许是为了标新立异,显得自己牛逼,前世的他最爱抽这一款,反而对本省大行其道的芙蓉王不太感冒。
如果不重生,时间线没有变动的话,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烟鬼了。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连为什么重生这事,他都还没找到答案呢!
自然是既来之,则安之,过好当下的每一天,不给自己留有遗憾。
盯了香烟几秒钟,凌平又将抽屉缓缓合上了,既然上天给予机会,让自己再次拥有一副青春健壮的好身体,那还是尽量别沾惹上这些不必要的欲望吧。
枯坐了半个小时,把前世今生走马观花地回忆了一遍,直到困意袭来,脑子都开始混混沌沌,凌平方才起身,掀开被子,躺下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才刚将爸妈送上飞机,凌平就接到了谭盾打来的电话,然后匆匆赶去了医院。
等他和刘茜茜赶到医院时,谭盾一个人正躲在吸烟区抽闷烟。
他今天胡子拉碴的,和以往干净清爽的形象大相径庭,显然出门时也是急匆匆的,没有打理。
“来了!”
看到凌平时,谭盾刚刚摁灭手中的烟头,随意地打了声招呼,下意识又要去摸一旁的烟盒。
“少抽一点吧!”
凌平却先一步伸手,盖住那包香烟,轻轻劝了一句。
他朝病房方向抬了抬下巴,轻声道:“马老还在里面躺着呢!”
谭盾眉头一皱,没有说什么,最后也没犟,听劝地松开了手。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了一旁的静静站着的刘茜茜,强撑起一个笑容:“小刘也来了!”
刘茜茜赶紧上前鞠躬问好:“师父!”
“好,好!”
看着眼前这一对郎才女貌的小情侣,谭盾是真心为自己徒弟感到高兴,连焦躁烦闷的心情都治愈不少,转而问道:“没耽误你们的工作吧?”
凌平摇了摇头:“今天刚好送爸妈回老家,您打电话时,我们正在机场……”
谭盾抹了一把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叹道:“唉,我难得呆在京城,本来应该请你父母上门做客的,倒是失礼了。”
“我爸妈知道马老的事情,不会有什么想法的。”
凌平缓缓道:“他们临走时还交代了我,马老这边如果有事,要多来搭把手。”
谭盾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感谢的客气话,只突然问了一句:“去看了马老吗?”
“隔着窗户看了一眼,但是人太多了,我就没往里面挤,想着先来找您!”
谭盾了然道:“都是协会里的老人,这次马老的音乐会就是我和他们在一起筹办,你要是愿意,等会儿可以过去打个招呼,不愿意也没事,那就再等等。”
凌平点点头,沉默了片刻,才忍不住问道:“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谭盾感慨了一句,才道:“马老是从特殊时期走过来的人,曾经受到过伤害,之前还能靠一股子精气神强撑,现在得了这个病,可不就一股脑发作了嘛!”
“医生其实也说了,照他的病程,换成普通人还能活个四五年,搁他身上却只有一年半,归根究底就是老了,身体遭不住!”
“今早还是照顾他的保姆发现了不对劲,把人及时送来了医院,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凌平和刘茜茜对视一眼,都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沉重。
谭盾则是又要抽烟,不过这次凌平没再拦,他也知道自己这位师父心里焦虑的厉害,对方和马老的情谊,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尽的。
好半晌,直到气氛缓和了些许,凌平才皱眉问道:“音乐会至少三个小时的时长,马老的身体能坚持的住吗?”
“这也是我一直在担心的问题。”
谭盾吐出一口二手烟,垂下了眼皮,缓缓说道:“本来音乐会计划是在八月底办,照现在这个情况,反而说不好了。”
“怕就怕咱们瞎忙活一场,最后还是叫马老抱憾而终,那可就……那可就……”
刘茜茜见他们师徒二人一脸为难的样子,忍不住插嘴道:“要不我们去问问马老的意见呢?”
凌平抬起头,不由望向了谭盾。
谭盾只是静静抽烟,并没有什么反应,直到一根烟抽完,才缓缓点头:“小刘说的有道理,咱们在这儿讨论来讨论去,还不如问一问当事人。”
“走!跟我过去!”
他拍了拍凌平的肩膀,带着两人去了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
此时病房里的人已经散去不少,病床上,马安平插上了氧气,整个人形容枯槁,满是疲惫,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看的出人还清醒。
几人一进来,立刻引发了一阵不小的喧闹。
“呦,这不是凌平吗?”
“他旁边那个女孩好像是刘茜茜呀……”
“是的呀,听我孙女说,这两位好像是一对呢。”
“这是个仁义的,发达了也没忘了老马的提携之恩!”
“……”
议论什么的都有,好在凌平早就练就了过人的心理素质,才能做到不为所动。
谭盾一进来,便引着两人和众人打了个招呼,算是互相认识了一下。
这是凌平主动给面子,不然以他如今的身份,不是协会顶尖那几个人的话,一般人可见不到他的面。
而这些人的反应也各不相同,有人受宠若惊,有人处之淡然,有人不屑一顾,还有给自家孩子要签名的,不过看场合不对,又闭上了嘴。
马安平还不能说话,但看到凌平进来,眼里还是多了几分喜意,特别是看到刘茜茜后,仿佛看到了自个儿的孙媳妇,慈爱之色更是溢于言表。
他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轻抬了下,指了指床头方向,虽然没有开口,大家还是明白了意思——这是想叫刘茜茜他们吃水果呢!
俩人自然婉拒,都这个时候了,当着一群人吃水果,您觉得合适吗?
谭盾上前解围,问起了老爷子关于音乐会的安排,而且说的很有技巧,只需要点头摇头就可以了。
没想到马安平的女儿先不干了,自己老爹都这个样子了,办那个什么音乐会的,不是要他的命?
其实儿女都是一片孝心,只不过这孝心有点太自我,根本不在乎是不是自己父母想要的。
谭盾压根没理对方,马老爷子不发话,今天这个事儿,还轮不到小一辈的来做主。
马安平也没出声,只是淡淡看了女儿一眼,对方立刻就偃旗息鼓了。
大家七嘴八舌议了一通,又找了主管医生来问,最后给出的意见是,如果采取保守治疗,配合一定的营养填充,持续增加机体的力量,再加上药物维持的话,支撑一场小型音乐会,应该是没有问题。
只不过这个过程需要时间,老爷子的身体机能破坏的太厉害了,所以原本两个月后的音乐会,也不得不挪到年底。
老爷子肯定是要遭一场罪的,而且这样子做,还有一个极其严重的后果。
对方身体本就不堪重负,再这么一折腾,基本也就离逝世不远了。
这就相当于回光返照,硬逼着身体激发最后的潜能。
这一下子,病房里的气氛也沉下去了。
大家出发点是好的,都想给马安平一个体面,但如果这份体面需要用命来换,谁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马安平的女儿已经哭起来了,就连谭盾也沉默了下去,不再一味想着张罗,而且把决定权还给了老爷子。
老爷子倒没有思考多久,有所迟疑也只是在担心身体状态,怕辜负老友们的好意。
既然医生都说可以,那他便再无顾虑,因为这是自己生命最后一定要办成的大事,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凌平有些敬佩地看着眼前的老者,不仅仅是对艺术的追求,还有各种优秀品德交织闪烁的光辉,令其整个人的形象越发高大起来。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一刻,仿佛在这个人身上有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具现。
凌平没做声,只是从包里掏出曲谱,轻轻放在马安平的手里,道:“这是我送您的礼物,希望您能喜欢。”
马安平颤着手,将曲谱举了起来,女儿帮他调了一下靠背,方便看的清楚一些。
凌平静静地站在一旁,他此刻所能够做的,也仅仅只是给眼前这位垂暮老人,一点情感上的慰藉罢了。
……
时间来到7月4号,骄阳似火,蝉鸣不绝,杭州这座水乡古城,再次迎来了不一般的热闹。
因为杰克马精心操办的西湖论剑互联网大会,即将在西子湖畔正式召开。
以前还都是小打小闹,今年有了杭州市府的参与,逼格瞬间不同。
各路互联网大咖全都应邀前来,会议还没开始,就已经烘托出一种热烈的氛围。
会场的道路两旁,已经插满了一条条的彩带和小红旗,无数记者守在门口,举起手中的长枪短炮,等候着嘉宾们的登场。
不一会儿,就看到一辆辆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会场区域,然后沿主干道向前,最后停在接待大厅前方的红毯区。
“咔嚓,咔嚓!”快门声响个不停。
市府为了安全,调了整整半个城的警力,来负责维持秩序。
红毯周围早就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记者们再牛逼,也只能站在警戒线外拍照。
时间到了早上八点左右,气温已经开始上升,杰克马倒是不怕热,领着阿里代表团并市府代表一起,站在门口迎接受邀嘉宾们入场。
进来的每辆黑色轿车上,都贴了专门的企业logo,用来解释各自的来历,比如什么联想、新浪、百度、当当……之类的,看的人眼花缭乱。
这还只是第一波,但是杰克马却很开心,觉得倍有面子,仿佛生出一种武林盟主振臂一呼,号令群雄的错觉。
“哎呀,柳总,稀客,稀客!”
“李总,欢迎欢迎!”
“曹总,好久不见啊!”
“……”
他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殷勤的在一众大佬中穿梭,展现着自己长袖善舞的一面,哪怕额头全都是汗,却也痛并快乐着。
就在此时,全场陡然一静,杰克马一怔,顺着所有人的视线朝远方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又有一列车队入场,井然有序,气势更足。
杰克马双眼一眯,就看到头车logo上硕大的豆瓣、微博几个字,后面则是一只企鹅,再后面是一只狗……
“嘶……”
他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不好的记忆再次浮现。
很快,车队停下,凌平西装革履地下车,然后是马化藤,刘墙东,余军……
太阳光突然有些刺眼,凌平站在入口阶梯前,眼睛同样眯了眯,望向台上的杰克马。
两人曾经打过一场,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呢!
不知哪个记者突然福至心灵,摁下快门,拍下了这一幕——两帮人马西装革履,分立阶梯上下,遥遥对峙……
那构图,简直绝了,颇有一种黑帮大哥火并的既视感!
当天《杭城青年报》就用了这张照片,还是放在头版头条,并取了个非常中二的标题——《决战吧!话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