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齐鲁与河东是平稳的,是安静的。寒冬浇灭了人所有的战意。但这不代表荆湖与江南也是这般。
赵佶这段日子所过的时光就好像是在很深的泥泞道路上行走,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两只脚愈走愈困难,愈陷愈深。不断有新的烦恼、新的不幸、新的震惊在等待着他。往往一个苦恼还没有过去,第二个苦恼又来了,有时甚至几个苦恼同时来到。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呢?
赵佶大声的质问着。
就在去年,他还想着北伐燕云,混一汉土。可是今年此时,他只想闭上自己的耳朵,让那些消息走开,让那些噩耗传不到他的耳朵中。
洞庭湖又出了个钟相,短短时日就打破了荆湖南路十多州县,势大难治。
赵佶只想哀嚎。他想不明白自己的锦绣江山,繁华盛世,一眨眼怎的就变得一片风雨飘摇了。所以说他根本上是当皇帝的料。
今年年节后,虽然荆湖的襄阳府幸而解围,但跟着来的却是不断的败报,使他“新年新气象”的希望大受挫折。江南的失败和洞庭湖周边的失利,几乎同时发生。他原指望梁方平能暂时稳住江南败局,好叫朝廷有时间抽调西军兵马,结果谁料刚刚过年,梁方平就给他带来了一大败仗。
苏州失守了。
差不多在这同时,洞庭湖传来恶讯。鼎澧镇抚使兼知鼎州程昌寓大败。鼎、澧、潭、岳、辰(今湖南澧县、长沙、岳阳、沅陵)等州19县民响应。
就这样,赵佶刚刚在西京洛阳过完第一个新年,当头就挨了两棒。另外,他还得到奏报,说梁山泊宋江部于淮南西路连破名城,十分猖狂,听说还要过长江联系方腊,目前正在巢湖兴练水师。
江南乃赵宋的钱粮命脉,历史上的宋徽宗听闻江南方腊起义后,处置果断,出兵是很迅速的。只用半年时间就将方腊及其妻邵氏、子方亳(二太子)、丞相方肥等三十多人抓到东京,处死。
但如今这个时空,去年八月十五起事的方腊,如今也四五个月了,那可是还活蹦乱跳,实力依旧处于扩充之中。
没办法。赵宋的军力都用在齐鲁之地的厮杀上了,哪里还有多余兵力用于江南?
赵佶唯一的办法就是下令淮南、江南地方官府自行组织民勇,抵抗乱贼。同时任命金陵水师统制官刘梦龙为沿江防御使,坚决隔断梁山贼寇与方腊的直接联系。
而后诏罢拘白地、禁榷货、增方田税、添酒价、取醋息、河北加折耗米。百姓哭也。
但赵佶即便是在一片焦头烂额之中,他的一只眼睛依旧在紧紧地看着齐鲁。宋齐之间可没打成什么协议。梁山泊也一直在招募军兵中。
……
棣州,陆谦治下最北的一个州。因为河北宋军的胆怯,棣州在宋江引兵南下,历经了大半个月无人占领的状态之后,重新归入陆谦治下。
如今,棣州太守就是程万里,而陆谦为他匹配的兵马使,也是程万里的老熟人——周斌。
这厮的运气是真的好,当日决战,程万里与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做了俘虏。可周斌他又是逃过了一劫。如此跑到了濮州城,到了濮州后周斌不逃了,他不想再逃了。
实则心中明白,没有了程万里,他便是再归入官军中,恐也更多是做炮灰使用。
如此,周斌投降了梁山。但他一无功劳,二无勇武,陆谦想提拔他都难。何况这周斌也是到了黄河边失了心才来投奔自己,当年的那点情谊,现如今早就消磨的感情。本是想把他扔到翟进手下效力,后者留在了齐地,换取了他大哥翟兴返回河洛。
实质上这是一次两边下注。要不是他翟进头顶真的是一片真心,陆谦才没那般好说话。
而就是此时,棣州的问题摆到了陆谦面前,如此,程万里与周斌这对老搭档,就再次合流了。只是两人的官衔前都加了个权字。权,就是代。
棣州州治便是惠民,周斌五天跑完了无棣、德平、商河三县,果然就如县官所报,沿途看到了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三三两两的向南逃难。
今年河北并无灾害,很多地方还有了丰收。然而苛政猛于虎。由童贯在大名府坐镇,河北百姓还能得好?
童贯死了命的要钱要粮,不然他拿什么在招兵买马?
如此苦的只能是河北的百姓。
但是溜了一圈回到惠民时候,周斌才发现,这里逃难的百姓更多。自己才出去五天,城内就大变了一个样。
好在州府设立了多处粥棚,难民虽多,却也可以维持,没闹出什么事来。便是城中也百姓也都安稳,没有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
周斌打马直奔太守府,到了太守府,却被府内的胥吏告知程万里不在,正在外处视察。周斌也不及,就坐下来等他。
如此直到掌灯时分,周斌才终于等到了这位一脸疲倦的齐王老丈人。
他在城内城内外视察各处粥棚,直到天黑才回来,一天里忙得脚不沾地,如何不疲惫?但是再有疲态,看到周斌也晓得当务之急是什么。
整军。棣州必须有一支上规模的兵马,而不是现下才五百人的一个营。按照兵部下发的例令,棣州是需要有四营兵马的。这里是边界州。虽然他们这儿的军械是最后拨调的一批。谁叫河北宋军那么软呢。
按照齐王官制,这兵马是需要兵部招募训练的。只是现在的兵部如何能顾得上棣州,如此拨调来钱粮兵甲来,棣州还是自力更生的好。待到军成之日,兵部再派人来检验。只要合格,那便是陆谦手下的地方守备军中的一员了。
后者是现下梁山军的第三级军事单位,在正兵、预备军之后。而职责,听名字就知道。
可以说是预备军的预备军。
如此一支军队诞生,叫军中响起了一个声音——预备军的名字太难听,改预备军为正兵。“建军之事休要急,近来我向益都打听了一二,那检验甚是严格。你切勿忙中出错。”
周斌忙是点头,将自己肚子里的练军计划详细的说了。他如何敢疏忽大意?这可以说是他最后的机会了。程万里看着周斌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真的是世事难料啊。自己曾几何时还是宋廷的忠臣,当初见童贯时候还一心向宋,但是现在。唉,不提也罢。他程万里就是这般的人,做不来张叔夜如此绝情。竟然险些自缢,真是个傻子啊。
想到这里程万里却又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在笑自己那从没把自己当做老丈人的便宜女婿。
真是阴损啊。神不知鬼不觉的竟然把张家的家眷都接了回来,叫张叔夜那老顽固登时傻了眼。
受家人所累,受家人所累。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
周斌赶到城北军营,营指挥使史文恭已经在营门前等候。周斌对史文恭半点高傲都没有。他知道眼前之人非寻常之辈,武艺过人,之所以落得如今的地步,纯粹是不识好歹。说起来,与自己也是同命相怜。
而也正是因为两人命运有那异曲同工之妙,史文恭与周斌相处的甚佳。
陆谦的官制中,兵马使有,兵马副使没有。兵马使之副手,一般说来都是军中排名第一的营指挥使。这几日周斌奔波在外,营内还能做到有条不紊,这都是史文恭的功劳。
“流民来自河北,多是引童贯逼迫所致,某近日走访其中一些丁壮,无不对童贯与河北官府怀有刻骨仇恨。现今军械已运了来,自流民中征募青壮,一来可为我所用,二来抽调丁壮,也不至让流民滋生事端。某以为甚至都无须钱响,流民必应者如云。”
周斌听了深以为然。
而就如史文恭所言,有了钱有了粮,有了共同的‘仇恨’对象,棣州的整个募兵工作进行的顺利之极。
前后五天不足,三营缺额就都补齐。其中流民中的青壮占据了六七。棣州本地百姓参军热情还有不足。
清晨。
史文恭看着聚集起来的新兵一营士卒,忍不住摇头。这些人不管是体格还是精气神,都远不能与他带领的预备军相比。就算是他当初在曾头市训练兵勇时候,那些庄客都要比这些新兵要强。
周斌则已经很满意了。身体弱不怕,有的饭吃,有的肉吃,很快就能壮起来。只要精神头足,这就是好兵的料子。
这比他当初手下那般兄弟强多了。
史文恭在心里偷偷撇了嘴,拿厢军跟梁山军比,这是在侮辱梁山军。
“跑,跑,都给我跑。跑的最快的十人有肉吃,有酒喝。”史文恭高声的叫喝着。在列队作训之前,先跑跑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有益身心健康。
同样时间里,陆谦则正搂着扈三娘睡的正香。
也是这时候,益都牢城营里,一阵叮当的锁链响动,呼延灼、韩滔、彭玘,张清、丁得孙、龚旺、宣赞、闻达、杨温、徐京、李从吉等人,一个个被请出了牢房。他们再也不用待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