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江华岛东南方海域。
清晨,初升的朝阳把柔和的万道阳光透过云层撒入海面,碧蓝无垠的大海上,一道道波浪不断涌来,撞击在船身两舷上,发出哗哗的声音,喷溅着雪白的泡沫。
海风平浪静,连海涛声也格外的轻,一切都仿佛还在沉睡,未曾苏醒。
一大一小两艘高丽海船航行在海面,大船的船艏,两名高丽贵人装束的男子正凭舷眺望。
“七兄,再有半个时辰,便能驶达海东三号港口。”两名高丽贵人中,年轻的一个,向那年长之人说道。
“海东三号港,真是一怪异的名字。”李资荫口中喃喃说道。梁山军以“海东”为名,一二三四为序,为其各所得之岛屿的港口更名,甚是怪癖。
“梁山贼于数术之道甚为看重。”年轻人再道。
李资荫眯起了眼睛。他乃仁州李氏之族老,为当年李资义一系遗老。族内,便是李资谦对他也要礼让三分。
此番高丽剧变,梁山军固然是已经彻底退出开京,然王俣也始终滞留于南京汉阳,即后世之汉城是也。如是,王室对北地之掌控,猝然大弱。又因为先前抗贼,各地权贵世家皆起刀兵,那休管战力之高弱,高丽王权于地方之约束亦大减也。
王权震荡,尊严痛失,人心混乱,各色人等层出,且内中又有梁山泊在煽风点火,如是偌大之高丽,看似已经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以仁州李氏为例,便有人主张趁机谋取北国之地。李资谦的亲家公拓俊京,固然是被梁山军杀的大败,但其手下兵马于高丽国内依旧可称“精锐”,用来镇压北方却还不在话下。
如此,先成藩镇,扎稳根基,后角逐天下。想来那梁山军必也乐意看到王氏高丽的垮台。
这般声音之嘹亮,李资谦亦镇压不下。
但仁州之地太过于敏感,彼处就在开京之南,又处南京之北。后世人若是见到了高丽的地图,看到仁州的位置,一口便能叫出它后世的名字来——仁川。那般地方,想要蓄谋,必要小心翼翼。
且王俣也非是白给的。自然晓得自己久留南京的弊端,更清楚拓俊京与李资谦的瓜葛,如是他一边招揽兵马,一边死活将李资谦留在身边。而以门下平章事金缘判西北面兵马使,负责北部千里长城之边防,再用参知政事高令臣坐镇开京。
仁州李氏虽与江华岛近在咫尺,可南北受制也,在其还不欲立刻同王室撕破脸皮之下,李资荫一行要遮掩行踪,就只能从仁州港口向东直使入江华湾外海,转而向北,再由东南斜插着,绕过一个大圈,驶到江华岛来。
海面像碧色的丝绸一样柔和,蔚蓝的天空上飘着多多白云,展翅飞翔的海鸟旋盘在空中,到处寻找食物。
江华湾中岛屿林立,许多无人岛,即便在后世都无有人类涉足。
其本身之东侧,与半岛之西海岸最窄处且不足三五里,真是一水相隔也。其北岸和高丽首都开京向望,距离也不过数十里。另外,江华岛又处于半岛上的最重要河流之一汉江的入海口,沿江而上就能到达后世南棒子首都,也是现下高丽三京之一的汉城。交通实在非常方便,且又有险可守,也无怪乎此地素来为棒子的要出,一旦无法抵抗的外敌入侵就想往江华岛躲了。
且岛上的港口也极是优良,处于岛屿的西面,一个月牙形内凹的海湾,海湾西面间隔不过三二里又有一座名为席毛岛的扁长岛屿遮挡风浪,因而形成了多处优良的天然避风港。
最后就是这座岛屿的地形地貌,在这不甚太大的岛屿上,却有着多达五处的山岭丘地地形群,又彼此不相粘连,而是将整个岛屿切割成多块,甚适合防御,山岭与山岭之间夹杂着平地,土地肥沃,盛产米粮。岛南有一座海拔四百多米的摩尼山,山上筑有城堡,曾是高丽国王的最后避难所。在摩尼山南还筑有一座大城,便是昔日高丽行都所在了。
原时空中,蒙古扫荡半岛时候,高丽朝廷一度在江华岛上避难达三十年之久。
高丽王朝历经了早前的辽国入侵之难,在江华岛以及同在一个防御圈里的席毛岛上,修筑了不少用于防御的城堡,但现在这些城垒上飘着的都是梁山军的旗帜了。
一艘中式帆船静静停靠在东海三号港口,彼处码头、栈桥都已经修筑完成,就算是预留出来的轨道线上都有劳工在紧张忙活着。林都督就要转回本土,在此之前,这江华岛上的主体工程就都要完工,第一条有轨马车线路亦将完工。
梁山军往西在码头上就多有革新,把起重机与有轨马车,后者是铁包木头。虽只是在梁山上小打小闹,那相对巨大的消耗额度也叫陆谦色变。而且这类物还涉及到维修问题。以梁山军眼下之状况,长途铺就是不可能的,用也只能用在矿山、码头区域。他们现在也的确是这般做的。
比如徐州,比如莱芜,比如山东淮南沿海各港口,还有高丽。而泥沽寨那种状况,就只能也必须修直道。
别以为是铁皮加固的便没有人偷了。想想前世铁路的螺帽、螺栓、铁座之类的,国家要废多少人力定时检修排险,还有那偷电缆之人,也层出不穷。再联想一下现今时代百姓对铁的需求,以及铁的价格,就该想到这东西若是无人看管,其后果就该是多么严重。而要是有人专门看管,那耗费又要多大。
不说这个,只看这海东三号港,彼处为江华岛上的良港之一,配套如是就要齐全。栈桥、码头都是条石修葺,起重机、有轨马车,还有配套的储物仓库,一个不少。
更驻扎有一个守备营,乃江华岛之重地也。
上百名穿着统一的服饰的劳工在工头的带领下紧张的卸载着船上的货物。他们的动作很麻利,畜力驱使的转臂式起重吊机在这些人熟练的操纵下,快捷又安全的将一箱箱货物从船甲板上吊下,放到栈桥上。而后由劳工们以人力一箱箱的抬到码头上,装车运走。
李资荫眼睛里闪过一抹羡艳,他知道那些箱子内或许就装载着他此次前来的目的之一。
虽然梁山军对高丽的战争刚刚结束,但他们输出的物品却已经开始流入高丽了。
是的,这一次厮杀,叫王室与开京贵胄富商都损失惨重,但北地、南方的两班贵族和富商之家却无有大的损失。
简单的来说,损失更多地是中央力量,而非地方。而高丽本身又是一个地方实力庞大的国家,经历了王氏二百年的努力,通过一次次的革新,才大体上将军权和财权收拢为一,设立了翰林院、清讌阁、宝文阁等文翰机构,确立了九品十八级和中国式的文武散阶制度。打压地方贵族之势力,将他们僭越中央的兵部、仓部等官名一律降格,并将高丽原有的大匡、正匡等官阶贬为乡职,又没收州郡兵器改铸农器。
可以说,到了现下时代,高丽已经完成了初步的中央集权化。纵然地方势力依旧不可小视,也只是前日之遗毒。
但梁山军这一波攻杀,却给高丽内部的权力分层带来了剧变。梁山军这遭攻杀不同于早前辽国的侵入,后者是连地方带中央,一同打击,前者却是只打击中央,地方两班贵族损失轻微。此消而彼涨,政治斗争是残酷的,政治人物又是贪婪的,谁也不会放弃可乘之机不是?
后者可等同于利益啊。
所以,听闻那梁山贼之海东总管职位将有变更,那王室也好,地方实力也罢,纷纷派人前来。
自从前遭国变,李资荫这还是第一次来到被梁山贼占据的江华岛。他第一个印象是整洁,这码头上干净的简直就像是他家庭院,人流往来也尽然有序,比之仁州码头来,后者绝对能被挂上‘脏乱差’三字。
“七兄你看,是之美。”
李资赟高声叫道。这人是仁州李氏上辈人中的小儿,年岁还不及三十,比之李之美也大不多。而李之美就正是李资谦的长子。
往日都在开京,当日城破,李资谦要叫回仁州掌控家族,同时也组建军队,谁叫仁州距离开京就咫尺之遥呢。现下却是正好脱开王俣的掌控。
仁州李氏两派之重要人物齐聚江华岛,李氏之所图甚大也。
而就在李资荫、李资赟被迎上马车,李之美正要叫仆人驾车赶去住处,便就看到李资荫神色忽的一变,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海面。李之美转头去看,就见大海上,两艘汉式海船正从海平面上冒出来。
没多久,港口上忽的响起军鼓声,而后李资荫就看到那正在码头执勤的公人,穿着黑皮,带着红袖章,一个个疯狂的吹起口中铜哨,吆喝着驱赶码头处所有闲杂人员离开。
“这是?”李资荫不解道。
李之美却脸色亦闪过一抹阴沉,回答道:“叔父有所不知。这儿梁山贼正一船一船向我海东输运着青壮,皆是彼辈人崛起过程中,击败大宋讨伐官军所获之战俘。人数几有十万众。”
“一船船运到本处,再有江华岛转向南端的耽罗岛。那付家人都已随着汉船前去江华岛了。”李之美说话中透着一股莫名的鄙夷。
要知道,这耽罗‘自古’便是高丽的属国。前朝新罗王封其主位星主,高丽延新罗前例,仍称耽罗国王为星主。直到王颙朝十年(即1105年),高丽始将耽罗改制为郡县,但星主称号仍保存,且允许世袭。
只是那付氏一族皆被高丽王‘请’到了开京居住。
这也就罢了,当日开京破损,高丽权贵自顾且不暇,谁还顾得了付氏?待到稳定下局面后,也没一人提起付氏。梁山贼说要耽罗郡的时候,彼辈人才急切来,但早为时晚矣。人付氏早就上了梁山军的船。
“此内中之情由,侄儿也是刚知道。”李之美带着三分悻悻的说道:“叔父恐还不知道,我李家在岛上住处,相邻一处宅院就是那付孝仁之居处。”
付孝仁,即当今耽罗星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