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乱了,景州一样是乱了。天知道‘天祚帝被耶律余睹俘获’的消息传到景州后,对彼处军民的打击有多么的沉重。
那郭药师前头才信誓旦旦的说甚个:陛下还在,大辽就在。后头就完犊子了。天祚帝被俘了!
即便郭药师坚持不相信,可那也只是在面上,心里头早就信了。因为这是三方面递来的消息:第一耶律淳,第二李处温,第三谍报司。
他只是在嘴硬而已。也因为谍报司传来了陆皇帝的命令,叫他稍安勿躁,同时要牢牢看住耶律大石。
而郭药师手中握着刀子,那暂时的还压制得住景州内外的。
但滦州、平州、营州等地可就没谱了。
等待蓟州反正的消息和天祚帝被俘的消息一同传到,那石城当日就换了大旗。对于当地的汉人大族豪强们来说,这是根本就不需要考虑的事情。
契丹人完了,女真人也被打崩了,这燕山大地的主人就是中原来的陆皇帝。这时候他们不跪着舔着去捧陆皇帝的臭脚丫子,还能抽刀子跟陆皇帝拼命吗?
他们脑子没坑,他们不傻,他们也是汉人啊。契丹人根本没把他们当过自己人,如今时候了,还有几个北地汉人要去给耶律家尽忠效死呢?
陆皇帝可不只是有天命加身的皇帝,人更是打崩了女真的。北地边塞,历来都是拿拳头说话,而无关乎民族大义。
而要去跟一波在异族统治下生存繁衍了二百年的汉人去讲华夷大防,去讲民族大义,那才是真的脑袋有坑!
汉人中自然有忠义之辈,有将华夷大防视为天理的铁骨好汉,但这些人绝对不在燕云。
石城易帜,马城易帜,掌控滦平二州的张觉也随之易帜。休说有没有耶律淳和李处温送来的密信打底儿,就是没有,人张觉也百分之一百要易帜的。
陆谦一有天命,二打崩了阿骨打统帅的女真主力,这就是说服张觉最大的理由。何况人张觉有着一颗向往中原的心。
正史上拥兵数万,被女真封为节度使的张觉,便先投女真,后又叛降赵宋。也因此而直接引发了宋金战争。可谓是女真南下的一大导火索和催化剂。
故而,陆皇帝只是派刘唐引步甲一万进驻蓟州,这边就已经收到张觉的降表了。当下陆谦就委任了张觉做了辽东招讨副使。正使是人郭药师的么。
此刻且以为天祚帝已经被俘的陆皇帝,也在做着郭药师于景州关门打狗的美梦。将耶律大石和回离保一勺烩了。
整个南京道东,眨眼便就只剩下一个营州未降。且还不是本地的汉儿不愿投降,而是因为执掌州城内外的尽是些契丹军兵。
营州城内。
满城静悄悄的,就像此时的季节一般,显得十分凄冷。
晚上才入黄昏,就已静街,城内重要的街道口都站着士兵,凡是有路人经过,必定会遭受一番盘查。早两日时候,都能看到不少人被契丹兵径直拖走。
如是,城内的气氛直压抑的很,到了夜晚时候,便格外的浓烈。
临街的商家店铺或是民居,都紧闭着门户,就是那门缝里也无微弱的灯光流出,都在害怕,害怕契丹人在山穷水尽时候,径直来一个玉石俱焚。
古人或许不知道“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变态”这句至理名言,却已经懂得其中的道理。故而,哪个敢跟变态中的契丹人顶牛?
尤其是城中的汉人大族,一家家不分白天黑夜的集结丁壮,严防死守。整日里就祈祷这营州城是赶快变天吧。
而普通的百姓呢,更是担忧城内起了兵戈,水火无情,刀枪无眼啊。城中气氛如此压抑,叫所有人心头如压了块大石头一样。
契丹人也是如此,他们这个时候更加心烦意乱,憋屈的想要发疯。这一眨眼,偌大的南京道就只剩下营州与景州了。这一眨眼,屹立在北地二百年的契丹就已经无了立足之地。他们想要发疯想要发狂,可是发疯发狂后所要面临的报复,那却是无人愿意想象,偏偏又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的。
横竖不管契丹兵马、汉人百姓都是怎样去想的,一到天黑,这街道上便少有人出来了。
整个城池也犹如一点就着的炸药桶,沉寂、压抑,人心惶惶不安。
街道上有士兵巡逻着,禁止宵行。可而不少深宅大院中,兀自有着一场场的夜中宴会以及商议事情的小聚。
刀把子握在契丹人的手中,但北地汉人大族也非尽是待宰牛羊。谁家里没有百十个甚至更多的仆役,没有些看家护院啊?这时候人人操起刀枪,那就是一份武力。纵然与契丹兵相比,只是一个渣滓,但也意味着他们的反抗。
而且一家力弱,十家力强。一根筷子好折断,一把筷子呢?
联合!这个时候是人都想到了联合。过往的纷争通通放在一边,所有的利益纠葛暂时都搁浅,全心全意的应付过眼下的险关,方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这营州城内住着的不止是有汉人世家,也有契丹人,更有渤海人。
如今的渤海贵人多姓高,此刻一处高氏府邸的后院书房内,就有着几个人,正小声的说着话。
府邸主人高谈为前檀州判官,因为身子不好,现在辞官归乡,但也因为做过官,与营州刺史萧斡交好,在营州城内且是有着一定影响力的。
何况他是渤海人,如今这个时刻,矛盾最尖锐的是契丹人与汉人,渤海人就靠边站了。
高谈端坐书房上座,接过一杯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这清茶喝惯了,却比茶饼更惹人爱。
房门被关上,外面有着心腹之人把守着,不会有人靠近这里,一撮人接着放心的继续聊着刚刚的那一个话题。
书房里,除高谈这位前判官外,且还有着一个叫高仓的主记,一个彦姓的参军,以及几个城内的渤海官员。
“诸位,刚才说了那般多,怕不是今夜里前来的目的?既诸位齐聚于此,又恰逢着这时,老夫以为,且还是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这个时候再藏着掖着,怕是要误了卿卿性命。见自己这么一说话来,面前的几个人都沉默下来,高谈微微一笑,也不着急。
彦佳清了清嗓子说道:“谈公切勿气恼。我辈今夜既来寻您,自有着重要事宜相商,只不过这事关乎着我们的性命……,故而迟疑。”
“彦参军,有话请讲就是,今夜所说之话,定不会传出府去。都这般境地了,老夫却也不愿去为契丹殉葬。”高谈露出淡淡的笑,做出承诺。
“哈哈,得谈公如此言语,彦佳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今夜里我等来见谈公,却是知道谈公素来与萧太守相熟。如今就值改朝换代之际,谈公就不愿博上一把,为新朝建功,亦在来日好有个崭露头角之际会?”谁都知道高谈的病已经痊愈,之所以不出仕,非是无心仕途,而是眼看着契丹国祚有缺,那该是对耶律家多忠心耿耿,才会去想着报效朝廷,扶保大辽?
高谈放下手中茶盏:“你等是要我去说服萧太守?”营州刺史萧斡,与高谈素来交好。
高仓用着低沉的声音说:“谈公,如今辽帝被俘,营州危如累卵,某可不信那萧太守便一心效忠旧国,宁死不悔。”他萧斡平日里可不是这般耿直之人。
一个在国难之际且还要从军饷军粮上下手的人,真的会对大辽忠心耿耿吗?他们都觉得可能性是极小的。但他们与萧斡没有直接沟通的渠道,若直直的就去说降,平白无故的不怕吓着人萧斡了吗,那般做更大的可能是把自己撂进去。
是以,他们就想到了高谈。
同是渤海人,与萧斡素有交情,若是能把萧斡说服,行使那方便来,怕是营州在中原天兵抵到之前,举旗易帜,亦非是不可能的。
“蓟州、平州、滦州皆已经易帜,现下大辽大事已去也。营州北有女真,东南皆临大海,西路则是中原大军,必无幸存之道理。你我几人,都是本地世家出身,不仅当有尽忠之责,亦有庇佑宗族及一方百姓平安之责。现今辽帝被俘,大辽已然烟消云散也,那就当以庇佑此地生民为上。”
南京道的渤海人汉化且还是挺深的,尤其是那些贵人。看看眼下的这高仓的话语,活脱脱一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无耻文人之嘴脸。
“中原天兵素有仁义之名,可对坚守不降者,亦会动辄诛杀满门,毫不留情。谈公果真要待到城破之时再闭目等死吗?真若起了兵戈,城内世家恐将十去七八,而内中汉人世家又会占个七八。皆是天兵焉会不怒?他们都是汉人啊。”
“我等素来知晓谈公与萧太守面前有着几分薄面,望谈公能早早劝说太守早做打算,保的营州城内安稳,即可谓大功德矣!”
很显然,这些个渤海官儿,心中依然丢弃了契丹。他们连女真都能跪舔,名头形象都远胜过女真的中原王朝如何不能跪舔?
高谈这几日虽在家中闭门枯坐,却对城内局势颇有了解。就如彦佳所说,自觉身子骨尚佳的高谈也早就打算趁着眼前良机,博上一把了。
“且容老夫去试上一试。但愿上天保佑,体量我这一颗真心,能叫萧太守弃暗投明。”
稍后一群人商议的就是以防万一了。“一旦事不可为,便齐齐发难。先布下人手,一遭事发,不管是放火也好,大喊大叫引动人心也罢。横竖要叫城内乱起,挑起契丹汉人二者冲突,以便我等逃出性命,不然我辈阖族性命尽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