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紫意的深蓝色夜空中挂着一轮圆月,逆着光的身影在月色下急速掠过,跨过山头,江河,密林,飞向那未知的未来。
深夜里,天济宗的各大峰基本上都陷入了沉寂。
而仙辰峰峰顶大殿之后的别院里,顾修凝换上了新的红烛,让房间保持着稳定的光线。
她转过身,看向已经退隐至天济宗长老位,时任岁寒峰峰主的冷清乐,后者靠在窗边,沉静地望着她。
“深夜之事,所幸你用结界隔开了镇子与宗门,才没有让有心之人有机可乘。”
顾修凝没有作声,把红烛换了个位置。
冷清乐又道:“那个孩子,你希望她做你的首席弟子?”
顾修凝道:“世间仅此一人。”
言下之意,便是非她莫属。
冷清乐摇了摇头,“天济宗如今是需要一个可以接替你的首席弟子,但不能操之过急。”
“你查过了么?那孩子家住何处,父母是谁,又怎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式山,恰巧遇上从无极雪渊归来的修锦?”冷清乐轻声道,“况且,那白沉也密切关注着她。”
顾修凝默不作声。
“阿凝,再思考一下,我们多想想,再谨慎一点。”
“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可被扰乱道心。”
顾修凝倏然抬眸,墨色眼底暗光流转。
“师叔不必担心。”她侧过身子,凝视着冷清乐,语气笃定,“大乘之道心,最为坚稳。”
“一念成魔,一念神魔。”冷清乐沉声道,“师叔信你,只盼此次三界大会,能够在魔神城顺利落幕。”
“从前能顺利落幕,今年也应是如此。”顾修凝道。
冷清乐叹了口气,靠在窗边的身形逐渐趋于透明。
“赫渊所言不知真假,你切勿动气……”
“是。”顾修凝说。
冷清乐的身形消失在窗边,顾修凝走上前,纤长十指轻轻搭在窗沿,她静静地看着院中央开得甚好的风信子,白色的花群随风轻轻簌动,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风信子花期在早春,如今已至初夏,顾修凝用灵气温养着这些花朵,留住它们的花期,直至凉秋回归天济宗,她才撤了灵力。
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
每一年,皆是如此。
顾修凝摁着窗沿的指尖轻轻泛着白,心口先是一冷,随之涌上一股富有灵蕴的暖意,那暖意温柔地安抚着她内心一闪而过的焦躁,又如潮水般慢慢退去。
房间里的光线呈现柔和的橘黄色,顾修凝缓缓转过身,如清雪般的面庞上多出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情绪,墨色眼底里的暗流难得地翻涌了起来,带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幽深。
她静静地盯着半空中的某一点,呼吸绵长而轻浅。
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
良久,那双被浓墨充斥着的漂亮眸子微微睁大了些。
顾修凝如鸦羽般的黑睫轻轻颤动,她倏然上前,离开了窗边,走到软榻边上,伸手掀开了枕头,取出被枕头盖在底下的一枚灵气充裕的储物戒指。
顾修凝垂眸端详了一会儿,将它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她靠在软枕上,缓缓闭上眼睛。
-
三百多年后的盘龙镇,实力最强的世家已是中原贺氏。
清晨第一缕阳光出现在世间的时候,贺家宅院里处处皆是剑气破空之声。半个时辰后,贺家大门打开,陆陆续续有家仆出门办事情。
贺修暖本想直接路过盘龙镇看一眼就走,但当她真的见到了自己的父母,便无法挪动脚步了。
贺长明与傅神华,是她拥有的,唯一的父母。
对贺修暖来说,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依旧高大俊朗,母亲依旧温婉可人。
贺长明依旧戴着家主才能戴着的灼玉发冠,她的父亲把贺家护得好好的。
贺修暖眼眶酸涩,她看着父母执手在街道上慢慢散着步,跟在人流后面缓缓前进。
从父母之间的对话能听出来,盘龙镇今晚要办一场灯会,到时候甚至连其他镇上的居民都会来参加。
贺长明牵着夫人的手,在一个面具摊前驻足,饶有兴趣地挑挑拣拣,贺修暖也顺势在一个卖玉饰的摊子停下来,偷听着父母的对话。
贺长明:“夫人,晚上你我戴这面具出门看灯会,可好?”
傅神华:“好。”
贺长明:“这个金面具如何?”
傅神华瞅了一眼,温婉微笑:“家里有了。”
贺长明点了点头,拿起另外一副银质面具。
傅神华依旧微笑:“我不喜欢。”
贺长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那就不买了。”
傅神华:“好。”
贺修暖:……
夫妇二人离开后,贺修暖凑到那摊子边上,漫不经心地询问摊主,“这个面具怎么卖?”她随手拿过那个镂空花纹的面具,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小丫头?小丫头?”
摊主见贺修暖发愣,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贺修暖回过神,低声道:
“怎么卖?”
“三两银子。”
“好。”
她把银子递过去,将泛着凉意的面具轻轻戴在脸上。
贺修暖没有再去跟着自己的父母,她负手在街道上慢慢逛着,盘龙镇要比冰鹤镇大了不知多少倍,主镇区之外是不下百个的小村庄,皆是平凡之民在此长居。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有灯会,四面八方皆有人朝着主镇区涌来。
到了夜晚,果然变得更加热闹。
深蓝色的夜空中飘起了一盏盏明灯,随风而上,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在那夜幕下化作星星点点,微小的光。
贺修暖来到桥边,看着在水面上随着波浪涟漪缓缓移动的水上灯,找了个地方蹲下来,用手轻轻划拉一下那倒映出层层暖光的水面。
贺修暖望着水面上晃动的人影,金色镂空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能看见那抿成一条线的薄唇。
她从蹲姿变成了盘坐的姿态,望着被水上灯填满的水面,怔怔地发着呆。
一夜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贺修暖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仿佛要感受另外一人留下的余温。
再见到顾修凝,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动。
说到心动,自不能忘记许多年前那一场山下小镇的灯会。
那是她作为溺途之人,最后一次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