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修暖面无表情地拾起地上的短刃,拿出古朴的黑檀木瓶,随手抛到流光身前。
“喝了。”
流光声音有些干涩:“你想杀那个冒牌的贺修暖,是么?”
黑袍修暖轻抚着自己的唇,不置可否。
流光却轻轻笑了,将那瓶解药一饮而尽。
“好,我帮你。”
黑袍修暖瞥了她一眼,“你就不怕我下毒?”
流光无所谓地耸肩,手腕上的伤口正在愈合,地面上聚起了一小滩血,她似是察觉不到疼痛,用力甩了甩手腕。
“疼么……不比我被抛弃的时候疼。”
“……”
“小幻,让我抱抱你吧。”
黑袍修暖面露不耐,流光的白靴踩在血泊之中,鞋底染上一层触目惊心的红,她再次上前,踉跄着张开怀抱,在快要接近黑袍修暖的时候,浑身却失了力气,骤然向前扑去——
肩膀传来沉重感,黑袍修暖搂过她的腰,眸中神色不明。
流光趴在她的身上,急促而深重的呼吸扑在颈边,吹得泛起一阵痒。
半晌,都没有发出别的声音。
烛光在房间里舞动,在墙边投射出重叠在一起的人影。
时间在此处凝固。
流光因失血,再加上短刃的毒素,暂时昏迷了过去。
黑袍修暖垂眸看着地面,眸中黯淡无光,极轻的叹息如风一般掠过。
她用了些力气,将流光抱起,走向床边把人放下来休息。
抱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人是这般的轻,轻得就像是一根羽毛,若不小心抓着,就要放跑了。
一个人怎么能愚蠢到这种地步。
明明已经把话说得那样难听,明明已经抛弃了从前的一切回忆,明明让她不要再追逐着另外一个人,活得没有了自我。
装傻不好吗,蠢货。
撕破这层阻隔,对你有什么好处。
黑袍修暖坐在床边,面容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下,周身的气息越发冰冷,过了一会儿,她偏过头凝视着流光的脸,双目已然变得如脸上的烧痕那般赤红。
……
“……想好了吗?”
“嗯。”
“你要知道,你将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知道。”
“……如果有一天,你认为自己可以结束这个身份,那么,我会尽全力帮你。”
漆暗阴冷的房间里,一团深灰色的火焰在空中燃烧,如蛇信般缠上了每一寸肌肤。
她用力弯下腰,痛意撕扯着理智,如困兽般将肺内的空气全部挤了出去,尖声怒吼——
融化了的五官如化了的蜡,从深灰色的火焰中一点一点地淌进脖颈。
她将掌心里紧紧攥着的软物,一点一点地抹在了没有五官的脸上。
……
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个冒牌货,绝对想不到,会有人发现她的真实面目。
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会顺藤摸瓜,找出那家伙背后的主使。
一切都是……值得的!
昏暗而朦胧的光晕下,黑袍修暖眸中的赤红之色缓缓褪去,她伸出指腹,想要去触碰那苍白而英气的面孔。
却在半空中,僵硬地停了,缓缓攥起手指,神色沉暗。
良久,才喃喃道:
“傻瓜。”
————————
贺修暖睡下后,顾修凝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只是在走之前,她用汹涌的灵压护住了那间客房。
院子里静悄悄,空气略微沉闷,也散发着一股算不上多好闻的花香。
赫云微还没回来,她停留在石廊边思忖半刻,便驱身赶往猩鬼狱的方向。
满是鬼气的深渊时不时地有鬼魂窜出来,顾修凝看着深不见底的深渊,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越往深处,就越能看见一点火光。
猩鬼狱的尽头,才是最明亮的地方。
无人敢到那里,因为鬼神被封印的地方,是一个密不透风的洞穴,他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
洞穴之外,是无数大乘修士耗尽心血创成的斩恶阵法,威力巨大,非上神不可破。
记载着阵法的卷轴,在腐雨地宫的宝库中,同时也记载了任秋仇一族的秘密。
顾修凝看到赫云微捉着几只鬼,脸上满是戾气。
“死的怎么不是你们?”
顾修凝走上前,瞄了几眼不成鬼样的鬼,心下了然。
这几只鬼的身后拴着长长的铁链,是生前作恶多端的罪灵,这些鬼是很难进行转世的,猩鬼狱深处关着这些罪灵,而那些无辜枉死、或是寿终正寝的鬼魂,徘徊在猩鬼狱外面。
这些鬼魂既能汲取猩鬼狱的鬼气维持着原形。又能在魔神城里面游荡,相对而言,行动比较自由。
而对于鬼魂为什么迟迟没有转世,这是一个很难找到答案的问题,不过三界之人私底下一致默认一件事:凡间转世投胎得排队。
“魔尊可否有其他发现?”顾修凝问道。
赫云微回头看她一眼,出乎意料地没有讲任何嘲讽的话。
“没有。”她烦躁道,“那个人既然能提前一步把那些鬼魂给消灭了,还能有机会让我们找到他的蛛丝马迹吗?”
顾修凝默然,赫云微继续道:“不是说让你们别过来吗?你——”她迟疑了一下,“师尊还在那里,她那肉身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别让人钻了空子伤了她。”
顾修凝反问道:“你想通了吗?”
赫云微好笑地重复:“想通?”
她脸色一沉,“我只是不想再失去师尊。”
没有人知道她怎么过来的,守着冰棺里的骨架,发了疯似地去找她的元神,企图从任何一个像她的人里面搜集到熟悉的魂魄。
可是没有!
直到最后,她已不再指望自己能找到师尊,那一夜师尊的忌日,她其实是想打开冰棺看那骨架最后一眼,再还回天济宗。
哪想到骨架却灰飞烟灭,在她眼中消散!
寒冰棺保存的尸骨,就算有朝一日打开了,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在那时,她才意识到师尊的骨架不知在何时被人掉了包。
疯怒之余,抱着一丝丝期望。
期望她活着。
所以,回来就够了。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