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站在房屋外,庞大的压迫力令天色都暗沉下来,就连地上的蚁虫都恐慌地往其他地方逃窜,不敢接近这块区域。
沈棠握着剪刀的手微微一僵,虽然四周一片寂静,但敏锐的直觉正在疯狂向她发出警报。
来了吗?
她用力咬着下唇,心脏急促地跳动着,目光看着大门处。
门缝下的那道阴影证实了她的猜想——
祂在门外。
偌大一座城市,她躲在这样一处偏僻的角落都能被发现,祂究竟是怎样感应到活人的存在的?
沈棠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子,缓缓向窗边挪去。
邪神似乎拥有着搜索生命、追踪活物的能力,祂的力量不是人类能够匹敌的。
现在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她是逃还是原地等死?
沈棠紧紧握着剪刀,内心蓦地涌出一股不甘。
若是现在从窗口逃出去的话,势必会发出动静,不出一秒便会被逮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邪神待在屋外迟迟不进来,但她还是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如同野兽狩猎,在猎物背对它逃跑的瞬间再露出尖锐的獠牙追击猛扑,她转身逃跑会死得更惨。
倒不如殊死一搏,赌自己的运气。
她打开窗户,咬着牙用剪刀在自己胳膊上划了道小口子,然后将血液抹在窗沿上,伪造出她从窗户逃跑的假象。
接着再踮着脚走到衣柜面前,打开衣柜钻了进去,里面空间狭窄但正好能够藏住她。
她一声不吭,屏住呼吸尽可能压抑着自己的气息,握着剪刀的手心隐隐作痛。
这套操作蒙骗人类或许可行,但面对能力未知的邪神,多半只是困兽犹斗,做无用功罢了。
只希望祂的身体上也存在致命点,能够一击毙命。
就算她注定要迎接死亡,也得在死之前给这所谓的神留下难忘的记忆。
她不想认命。
隔着衣柜她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吱呀”声,老旧的木头门腐朽不堪,被来人轻轻一推便发出破碎的声音。
来了!
在黑暗逼仄的衣柜中,沈棠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一动不动,等待对方主动出击。
她看不见的是,传说中的邪神仅仅只是淡淡地扫了眼窗沿上的血迹,不带半点犹豫直接来到衣柜前。
他能看见一切,早在屋外的时候就能看见里面的情形,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包括现在,他也能感受到衣柜内那条脆弱的生命,没有半点畏惧与恐慌,沉着镇定又带着一丝疯狂,意图用小小的剪刀反击。
这个世界无聊透顶,他自苏醒便感受到了莫大的枯燥与乏味,脑中一片空白除了名字再也想不起任何过往,只有狂躁的杀戮欲在咆哮着,这股杀戮欲望无法控制但是却能缓解极端无聊的感觉。
每一个见到他的人类无一不是恐慌到了极点,脸上的惊恐让五官都变得扭曲丑陋,无趣至极。
前面几座城镇也不乏意图用讨好他来获取生机的人类,但他能够看穿一切,包括他们谄媚的皮囊下瑟瑟发抖的灵魂,令他更加控制不住躁动的杀意。
屠戮了几座城市内心依旧犹如黑洞一般空虚,怎么也无法满足,来到这座城镇他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吸引力,让他无法前往下一座城市。
他能感受到这座空荡死寂的城镇里仍旧存在一个人类生命,或许这就是他无法前行的理由。
奇妙的是,他能感受到自己心中澎湃的杀戮欲与枯燥感在看到眼前这条鲜活的生命时,反倒渐渐降低,升腾起了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
就像是暗无天日的世界突然照耀进了一抹炽热的光芒,令他感到陌生又新奇。
他缓缓打开衣柜门,特意放缓了动作,果不其然迎来了一道银色的利芒——
剪刀的尖端闪着银光,又快又猛地刺进他的心脏,下手极为狠厉,他甚至能感受到心脏处的剪刀正毫不留情地往更深处捅去。
可真是有趣。
沈棠看着眼前黑色的影子,抿着双唇,将剪刀更用力地刺了进去,甚至满怀恶意地搅动着,剪刀确实有刺进肉体的实感,意味着对方不是无形的存在,若是换作普通人类此时应该死得彻彻底底了。
然而对方没有愧对“邪神”的名号,稳稳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挥舞着剪刀。
沈棠忽然感到一阵被戏耍的微妙感,她停下动作,脸上平静得近乎冷漠,“你想做什么?”
眼前的邪神宛若一团黑色的人形暗影,浑身被黑雾笼罩,散发着冰冷可怖的气息,拥有着人形的身躯但却被黑雾遮掩住了五官容貌,亦或许这种非人的存在本就没有与人类相似的外貌。
祂不仅没有取她性命,反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反抗挣扎,祂究竟想做什么?
“你……”邪神终于发出了声音,冷漠又富有磁性,竟是令人意外的好听,“你很有趣。”
沈棠低头看着自己仍旧插在他心脏处的剪刀,在心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台词。
“我改变主意了。”邪神拔出剪刀扔在地上,语气微妙,宛若一个见到玩具的孩童般新奇,“我要你陪着我。”
眼前的女人穿着残破不堪的白裙,皮肤细腻白皙,手脚上的白色绷带更是为她增添了一分脆弱的美感,但他能感受到与这柔弱美艳的外表截然不同的灵魂。
如烈焰般炽热滚烫,如寒冰般平静坚韧,令他无法遏制的杀戮欲被浓厚的兴味取而代之。
“如果我拒绝呢?”沈棠冷淡地直视着对方,绿眸深处涌动着寒光。
邪神轻笑一声,竟是带着几分任性的意味:“你可以试试,我也很好奇会怎样。”
沈棠沉默着没有说话,长长的眼睫如同黑扇挡住眼中的神色。
眼前的邪神抛却非人的外表与力量不看,压根感受不到传闻中的疯狂,他的嗜血杀戮欲望宛若被埋藏了起来,她甚至能够与之正常交流对话。
她是邪神的活人祭品,难道那则谣言是真的吗?
传闻中邪神之所以苏醒是在寻找他的妻子……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她在内心不屑地嗤笑一声。
就算她真的是所谓的“妻子”,她也不愿意陪伴对方,受制于人,如若笼中金丝雀般失去自由。
她向往自由,但现在的情况却不容许她追寻自由。
生命受到威胁,逼迫着她做出妥协。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道:“我叫沈棠。”
她不由分说将手搭在对方的臂膀上,白嫩的足尖踏出衣柜踩在对方的脚上,整个人贴近这团冰冷的黑雾。
她静静感受着手下黑雾的触感,嘴角扬起明艳张扬的笑意,如若魅惑人间的妖。
“你之后会杀了我吗?”
黑雾宛若流动的液体,缓缓包裹住她的身躯,冰冷的气息侵蚀着她。
真是奇怪,她的灵魂平静如水。
“不知道,或许吧。”邪神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我的名讳是白夜。”
白夜……
沈棠在内心琢磨着这个名字,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但怎么也无法再思考下去。
暂时的妥协并不意味着她因此而屈服,她会在之后竭尽所能找机会获得永久的自由,逃跑不了便想办法找到祂的弱点。
她不相信这个邪神是无敌的存在,只要是存于世间就必然会有克制的致命物。
没有自由的存活与死亡无异,她骨子里的自尊与骄傲不容自己成为阶下囚。
白夜心中的杀意彻底平静下来,他清楚这一切的源头皆是因为眼前这个脆弱的生命,他就像找到了新奇的玩具,想要随身携带着,以此来排解内心挥之不去的枯燥乏味感。
或许当她也与其他人类一样令他感觉无聊的时候,他便会抑制不住内心的杀意,将之斩杀。
在此之前,他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充满了包容。
黑雾滚动,他拥着沈棠消失在原地,转瞬间来到一座无人的古堡内。
古堡阴森诡异,四周皆是参天古树,空气中弥漫着如有实质的烟雾,周遭的一切被笼罩得一片迷蒙变得影影绰绰,几步之外难辨其形,像极了邪神的居住地。
对此,白夜只是淡淡地解释道:“我一醒来就在这里。”
目前为止,他展露出了多种诡异的能力,追踪活物、不死之身、瞬移传送……
沈棠颇感棘手地舔了舔唇,对于这样的存在,她究竟该如何逃出生天呢?
她在古堡的空房间内住下了,但身为人类,她理直气壮地要求白夜给她提供食物以及其他生活用品,这让缺乏人类经验的邪神有些茫然。
不过这种新奇的体验并不会令他感到抗拒,恰恰相反,他甚至有些乐于去满足沈棠的需求,这会让他感觉不到无聊。
当晚,正当沈棠独自探索着古堡的构造为未来逃跑打基础时,白夜带着数不胜数的人类用品回到了古堡中,数目之庞大令沈棠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洗劫了一座城镇。
白夜依旧维持着人形黑雾的形态,抱着一堆新鲜食材走进厨房,并将沈棠也强制性带了进来陪在他身边。
沈棠眉梢微挑,看着这些食材问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做菜吧?”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从小到大从未下过厨,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连怎么处理食材都不清楚。
白夜摇了摇头,兀自开始手上的动作,开始清洗食材。
“我读取了人类厨师的记忆。”
言下之意便是他亲自动手。
沈棠饶有兴致地凑在旁边看着他娴熟的操作,莫名有种喜感——
散发着冰冷恐怖气息的黑雾却在一本正经地下厨,这种诡异的感觉令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红唇不自觉微微勾起。
白夜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在笑什么?”
他手上没有拿刀具,此时正使用力量凭空切着西红柿,平时只用来割断人类喉咙的力量此时却用来做菜,但他压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能令他感觉到愉悦的事物便是有价值的。
沈棠笑意盈盈,“你猜。”
白夜动作微顿,最终还是没有说话,闷着头沉浸在做菜之中。
待到成果出来,一桌丰盛的料理令沈棠都有些诧异,精致的摆盘与美妙的味道,甚至远比记忆中任何一道菜更加美味。
长长的餐桌上,白夜正坐在沈棠对面,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察觉到沈棠的诧异,他直接开口替她解惑:“我读取了国王御厨的记忆。”
闻言,沈棠了然地点了点头,内心如明镜般清醒,继续优雅地切着牛排。
她只是城镇首富的女儿,家中的厨师自然比不上国王御厨的手艺,也难怪她会觉得美味。
但不知为何,她莫名有些不适应这些精致的料理,总感觉少了什么……
牛排、意面、沙拉固然美味,可她总感觉不对,似乎并不是她习惯的口味,这种感觉极其微妙,难以用言语表达。
明明记忆中从小到大都吃的这些食物,又怎会突然不习惯起来呢?
白夜不需要进食,自始至终都沉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放在沈棠身上。
看人类进食居然也能压制住内心的杀戮欲望,可真是奇妙。
一顿饱腹之后,沈棠颇为自然地站起身子朝屋外走去,一点也没有收拾餐桌的意思。
她美名其曰“散步”,实际上将周遭的地形深深刻在了脑中,以便不时之需。
白夜不知道为何对她充满了包容,留在古堡内收拾残局还替她去整理卧室,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趁机逃跑。
他这副样子让沈棠莫名想起了人类豢养猫咪的样子——
对着柔软可爱的猫猫予取予求,不仅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更是丝毫不在意猫猫的任性顽皮。
夜风徐徐吹过,树木枝叶轻轻地摇曳,送来丝丝的凉意,沈棠撩起被风吹乱的发丝,一双绿眸宛若深不见底的绿潭。
她好像——
变成邪神豢养的宠物了。
白夜留下她的性命,为她做饭为她提供舒适的生活环境,而她则供对方消遣……
可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呢。
但她最渴望的仍然是自由,而非笼中金丝雀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