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陵山一战持续的并不久,但是带来的后续反应却难估算。
对那些有资格在燕州这个大棋局上纵横的宗阀势力,今天注定都是一个难眠的夜晚,他们必须要重新评估掌握宿卫军的燕然宫内廷和掌握西园军的英王府之间的实力对比。
玉庭城内城,姚出云所住的宅子里,大部分灯火都已经熄了,只有西边的玉暖阁中还灯火通明。
姚氏一族的宗老们,今夜也同样难以入眠。
谁能想到,姚兴这个被废修为的逆子,在短短十数年间,竟然崛起到令姚阀绝大多数族人都要仰望的地步?
要不是这逆子竟然手段残忍、毫不留情的加害姚文瑾,坐在玉暖阁里的诸多宗老,或许还会想着去找这逆子缓和关系,甚至将他重新迎入姚阀。
在很多人的内心里,只要此子能以姚阀的利益为主,即便是立他为宗子,也没有什么,但眼下一切休提,他们要怎么跟这逆子相处,这逆子会不会记恨往事,继续找姚阀的麻烦,才是令他们坐立不安的事情。
两名女待,又匆匆端着沏好的灵茶,走进玉暖阁。
她们一脸的倦容,在她们的世界中,自然不会有那些大人物的烦恼,什么时候才能够休息才是她们最关心的,但从下午到现在,她们在玉暖阁里进进出出已经十几次了,姚族的这些大人物们,坐在那里却都跟木头人似的,半点都没有要告辞离开的意思。
赤濡祭出妖丹时,牵动天地元气的变化,令玉暧阁内的众人察觉到皆是神色一惊,两名女侍还以为犯了什么错,跪下来就要求饶,但姚出云却不理会她们,只是神色凝重的往北面的山岭看去。
京畿平原在天子脚下,平时有诸阀的道胎境绝世强者坐镇,一向平安无事,但自从陈海那个逆子以及皇子赢累、杨国夫人进入燕京之后,就凭空多了这么多事端。
不管这次是不是陈海他们惹出来的事端,如此剧烈的天地元气变化,出现在姚氏族地的范围之内,姚出云绝不会坐视不理,确认没有大规模的兵马调动,姚出云数人就身化流光,向后山飞快的赶去。
陈海看了看被击晕的姚玉瑶,无奈的笑了笑,没想到这小妮子性子跟她老子姚文瑾还真是像,还真是难缠。
陈海原本来就打算要去玉庭城走一趟,这时候看到数道流光急速掠来,心想既然姚出云他们过来了,那就在这里,将姚文瑾的烦心事一并解决算了。
苍遗负手站在山嵴之上,看着越来越近的姚出云几人,并没有下来的打算。
姚出云几人飘飘然落了下来,站在一座百余米的山崖,看到陈海几人脚下人事不省的赤濡、姚玉瑶以及被制住的赫罗,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不知道姚玉瑶牵涉到什么事情里,但是直觉告诉他们,当前的形势绝对不妙。
几人眼神交流了一下,姚出云踏前一步横眉道:“陈海,你虽然已经改了名姓,立了基业,但是你莫忘了,你浑身流淌的毕竟是姚氏的血液——三更半夜,你跑到玉庭山有何贵干?”
陈海听姚出云这样讲,哈哈大笑起来:“我来玉庭山有何贵干?我倒想问问高高在上、当年将我当蝼蚁一般抛弃的姚阀,你看到眼前这一幕,真就一点想法都没有?你真就想让姚氏在玉庭山数千年所立基业,都毁于你手上吗?”
姚出云心中“咯噔”一声,难道神陵山的刺客和姚玉瑶有关系?
此时一番争斗刚刚过去,天地元气还没有消散,姚出云他们虽然没有一个道胎,但还是能分辨出玄煞寒冰留下来的气息,想想今天所听到的神陵山行刺诸多细节,一个个脸色惨然,心里皆想,难道在梅渚湖行刺陈海的两名刺客,就是此时跟玉瑶在一起被陈海制住的二女?
燕州地榜也就三四百人,可能个个有名有姓,即便诸多宗阀势力还有很多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实力,但也绝对没办法随随便便派两名道丹境强者出来。
姚出云想否认玉瑶跟今天的行刺之事无关,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姚阀自从上一个道胎老祖陨落之后,已经近百年没有天榜高手坐镇了,虽然大家世阀的底蕴还在,但是在很多事情上都被逼的不得不让步。
这才有了姚兴的被逐,姚文瑾被废,难道眼下在小辈中名列前茅的姚玉瑶也要保不住了么?
想到这里,姚出云就一阵心灰意冷,他知道姚氏不想被拖进去,就只能牺牲玉瑶,但就算他此时说这一切都是玉瑶个人行为,跟姚氏没有半点关系,就一定能让姚氏置身事外?
若不是山嵴上的苍遗和陈海身旁的四位大妖都有着道丹的修为,姚出云杀人灭口的心思都有。
多事之秋怎么就惹上这样的事端,姚出云悲凉的想着,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应陈海的质问。
初秋的晚上天气已经转凉,饶是如此,肥硕的姚出云硬生生还是急出了一身冷汗,但转眼看陈海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也没有防备着他们过去抢人,姚出云心神一跳,暗道这逆子莫非是要有其他的条件?
姚出云定了定神,说道:“大家明人不说暗话,你既然没有当场把玉瑶带走,等着我们这些老东西过来,大概是有什么要求要提吧?”
陈海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诸阀最近应该正在谋划送赢累皇子出京就藩之事,不知道姚阀是什么态度?”
这句话从陈海口中说出之后,姚出云登时就震住了。
为了消除赢累对英王的威胁,最好的办法还是将其彻底灭杀掉,但是在燕京城内,有宿卫军及内庭诸多强者的拱卫,想将之悄无声息的刺杀,无异于痴人说梦。
燕州有制,成年皇子都会被封王,封王有实封、有虚封。
虚封的皇子就会留在燕京城中做个闲散王爷,若实封的话,一旦诏书下来,就要即可赶往封地就藩,没有帝诏不得回京。
内廷看似权倾朝野,但是也仅限于燕京城内,出了京畿平原,他们就再无多少影响力了。
到时候莫说是一个通玄境低微修为的皇子,就算是道丹境强者,英王也有把握将其悄无声息的杀掉,至少能限制其再也无法归京。
如此一来,文勃源这些阉臣,就没有可能再将赢累当作傀儡差使。
然而这事还在密谋阶段,知道这些消息的仅限于京郡最核心的宗阀中人,这逆子怎么就突然知道了?
难不成参与密谋的诸多宗阀,已经有人偷偷倒向内廷了?
想到这里,姚出云心里也是暗叹,事不密则败,都到这一步诸阀都还不能同心,这往后的形势就难看了,咬着牙道:“我不知此事,但也不会参与这事。你要是不信,我在这里可以立誓,此后所有涉及皇子之事,我姚阀都不参与。”
陈海也没有确定的信息源,只是随口诈一诈姚出云,但这段时间陈海看到英王府那边迟迟没有动作,想必也不会立时就去激化矛盾继续搞刺杀,那英王府能用的手段就有限了,送赢累出京就藩,无疑是诸阀此时能够尽量不激化矛盾的最佳选择跟手段,所以想猜到这点,也不是难事。
陈海没想到他这一诈,姚出云就将老底都露出来了,但姚出云说的这些话,陈海却是不信,燕京形势已成恶局,姚氏想置身事外,怎么可能?
不过,表面上陈海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我本不是滥杀之人,只是那姚文瑾当年在榆城岭三番五次的挑衅于我,他自己求刑而死,我能奈何之?今天姚玉瑶刺客,欲对我不利,我今天要是放了她,谁知道她还要搞什么妖蛾子。为绝后患,姚文瑾的所有家人、弟子,都都要交给我处置,我便当今夜之事没有发生过——不过,你们也放心,同为姚氏血脉,我此时也只是将他们囚禁起来,不至于立时就杀了。”
陈海提出的条件绝不能算苛刻,姚出云相拒绝都不知道怎么拒绝,说道:“自该如此。”
看姚出云如此爽快,陈海心中也是非常满意。同时他心中对各大宗阀无比鄙夷了起来,宗阀虽然都是庞然大物,但是利益纠葛还是太过复杂。总的来说,只要能够让宗阀延续下去,不触动他们的底线,他们面对强权的时候就会选择忍让。
只是他们今天抛一个棋子,明天甩一个累赘,早晚有一天被牺牲的那个人就会换成他们自己。
不过陈海还是想的有些偏颇了,姚阀因为百年内没有天榜高手坐镇,在和其他势力纠缠时就会尽量避免不重要的冲突,如果此时姚阀有一个道胎老祖的话,恐怕又是另外一种局面。
当然,陈海今天也只是想着将姚文瑾的家人、弟子带走,暂时还不想将姚阀逼得太紧,就再没有提其他的过分要求。
姚文瑾的家人及门下子弟还有十几个人,陈海直接要姚氏明天派人亲自押送着这些人前往曹家堡交给他们处置。
跟随姚出云出来的几个宗老,在他们二人交涉期间,一直都没有人插话,此时终于有一个锦袍老人忍不住跳了出来,指着陈海大吼:“要我们亲手将门下弟子押送给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陈海侧着身子,冷然看着他道:“难道要我派兵马亲自赶到玉庭城缉拿案犯吗?你们确定就能丢得起这么大的脸面?”
姚出云慨然一叹,虽然不知道陈海将玉瑶她们扣住,还会提什么条件,但眼前还是不能将行刺的盖子揭开来,将姚氏拖进血腥而残酷的泥坑里去,他拦住了那个气得发抖的宗老,向陈海拱拱手,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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