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西京把头深深埋在湖水中,心里默默数了六十息才抬起头,吐出一口长长的水箭和一口悠然长气。
他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不要忘记那个人曾经加诸于他的诸般苦痛、不要忘记那场可怕的战争、不要忘记哥哥鲜还在地下望着他。他是木西京,是陇东草原的天之骄子,是哥哥的最后希望,而不是被白栋养在凤鸣书院的所谓精英!
可是现在的自己还是自己麽?木西京忽然很想给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不知不觉在凤鸣书院已经两年了,每次见到站在讲台上的白栋,他的心中除了渐渐消逝的仇恨外为什么会有了崇拜与尊敬?每次品味那个人提出的思学和格物学的时候,为什么会有一种汲取了新知识的快感?每次与学子们欢聚的时候,为什么凤鸣书院会成为让他挥之不去的情结?仿佛他应该是属于这个地方的,却不是属于草原?
这真是太可怕了!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在潜移默化中的改变,却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就像一只缩头乌龟!木西京,你这个混蛋!想想你错失了多少次机会吧!那个人利用天下盐利之争将魏国引入战争泥潭的时候你在做什么?明明可以破坏他的计划,可你却比赵姬她们干得更为投入,那个人的阴谋得逞,就有你一份助力!
当那个人叫来书院的优秀学子围在泥盘旁陈述他的‘运动战’时。你就像个真正的学子一般兴奋踊跃,为自己学到了兵法精髓而沾沾自喜,你是不是忘记了。这个人就是用所谓的兵法害死了你的兄长,你的哥哥还在地下望着你,你难道没有看到麽?
木西京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个盲目的追随者,总是会充满好奇心地跟在白栋这个大仇人的身后,每次当白栋化不可能为可能成就一件件惊世大事时,他心中便会百感交集,既有些羡慕嫉妒。又会感到骄傲和开心,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和白栋的成功捆绑在了一起。就像那些凤鸣书院的学子一般,视院长的成功为自己的成功、视书院的光荣为自己的光荣,这简直就快变成了一种信仰。对于别的学子来说,这种信仰带来的是满满的幸福感和无法言喻的酸爽。可对于他木西京来说,这种信仰却像一只可怕的大手,要斩断他与仇恨的联系,让他乐不思故国、甚至是从此离弃惨死的哥哥。
如今的凤鸣书院根基渐深,作为一期学子中的成绩优秀者,有些已经走上讲台成为了书院的见习列师,有些则回归故国,将书院和白栋的影响力散播向华夏各国,每当想起这些。木西京就会有一种深深的恐惧;作为白栋的优秀学生,他能够看到这种力量的可怕,如果任由白栋这样发展下去。恐怕统一天下的将不是秦魏楚齐这样的强国,而是白子思想!
再次抄起湖水狠狠洗了一把脸,木西京在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机会万万不能再失去了,否则我就不是木西京,日后归于地下,会没有脸面去见哥哥!”
这次白栋西域建城。凤鸣书院的分院建设也就提上了日程,一想到日后可以教化西域诸戎。如他和赵姬这样的优秀学子就会激动的睡也睡不好,所以这次随同白栋前来西域的共有十三名一期毕业学子,他是第一个报名的,记得白栋当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有些莫名的小激动!
“不能这样下去了,我是来报仇的!血海深仇!”
在心中狂吼一声,准备再洗把脸,因为只有这清冷的湖水可以让他清醒、让他不要忘记仇恨,忽然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老木,又犯什么傻呢,怎么蹲在这里洗个没完没了?走走走,我们去看西君城罢,你猜如何?这次赵人下了血本,据说赵侯将国库都快掏空了,说是要为院长建家城,共助尊王攘夷盛举,老秦不要都不成,说这是报答国恩!还有公输家和墨家,院长也不知怎地就改变了态度,以往是从不与墨家打交道的,这次却将建城的大事交给了墨家,听说公输家主都急了,每天都往老夫人哪里跑,就是为了打击墨家争回这口气......牛啊,我甘龙这辈子也算见识了不少人物,唯独院长让我看不透,刚认识他的时候还叫他白兄弟,现在要称呼院长、君侯了,我现在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总感觉当年的白兄弟添了好多威仪!”
甘龙比刚入书院那会儿清瘦了一些,两年学习下来,气质也大有改变,现在不再是个整天嘻嘻哈哈的胖子,一脸奸商模样,说话开始有了文气,就算与木西京这个书院出了名的清高绝寡之人也能交流,偶然还能让赵姬这样的书院女神刮目相看。
木西京忽然打了个哆嗦,猛地站起身来:“我们走,去看看西君建城的盛况!”甘龙这些话提醒了他,今天的白栋已经是真真正正的当代学宗国之重臣,而且还是让举世刮目的大富豪、兵法大家,权力日重、威仪渐盛,大势将成!不能再犹豫了,必须要尽快动手复仇,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
“白子、西君,我的老师!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不该离开秦国来到西域,还要对波斯用兵,你如此送给我机会,木西京若还是不能报得大仇,就不是义渠男儿!”
“老木,急吼吼的做什么?等等我!像个疯子一样!”甘龙见木西京理都没理自己便一个人去了,急得连连叫喊,不过他生性豁达,只当是木西京是老毛病犯了,倒是未做多想。
甘龙其实比任何人都希望白栋尽快在西域建城,他始终是个商人性子,就算在凤鸣书院镀金深造,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将甘家商社的生意做遍华夏,现在他的目标更为高远了,随着白栋的远略大计,他准备将生意做遍全世界。而围绕着西域和白栋提出的‘丝瓷之路’就是第一步,几乎可以预见,西君城一旦建立,华夏通向西方的商路逐渐打开,现在的西域将会变成华夏域外的最大经济中心,先在这里撒尿圈地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这次木西京他们是为凤鸣书院的分院而来,他却不同,姬扁的‘攘夷书’一下,甘家商社的八成车队就涌入了西域,从这里带羊毛去秦国、再从秦国带粮食回来,来回可都是利润啊?时当这个风起云涌的关键时刻,稍有眼力的商社都在为秦国忙碌,何况是傻奸傻奸的他?
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向白栋开口承包这次用兵波斯的粮草供应生意,脑门上硬是憋出了一头急毛汗都来不及擦去,可就算是这样,却还是快不过挥鞭疾驰的木西京,甘龙不禁皱了皱眉,老木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在书院操练君子六艺的时候,也不见他骑术如何惊人,今天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仿佛就是个马背上生长起来的孩子。
是为了讨个头彩麽?墨家人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打下了西君城的根基,今天是‘城出头’的日子,白栋身为君侯是要拜祭天地王君的,然后还要亲自搬动第一块城砖。凤鸣书院同来的这批学子则在准备课业,要在西君城动土的同时开设‘帐中书院’;这段时间学子们也在暗中较着劲儿的比拼,高傲的凤鸣学子们只会在学业上拼出个高下,没人会去凑这个热闹,何况大家都或多或少知道白栋其实对建立西君城兴趣不大,反倒是更为关心凤鸣分院的设立。
木西京曾经是这类学子的代表性人物,本以为自己就是如何鼓动他也不会跑来凑这个热闹的,如今看来他却比自己更为用心。这小子是想做什么,要抢第一马屁精的位置麽?妄想!
甘龙嘿嘿一笑,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第一个代表书院学子出现在西君城建址的人一定是热情如火的甘胖子,绝不是冷冰冰的老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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