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戴罩帽之人方一落地,便径直走向苏红木身旁,不着半点声音,若不是此人故意露出身形,怕是没有人发现他在此间。
苏红木周身烈火熊熊,那戴罩帽之人却视若无物,苏红木大惊失色,竟有一人能悄无声息靠近自己,若是暗中偷袭自己,当真防不胜防。
公孙忆皱紧眉头,眼神死死盯着来人,只见那人一身黑衣黑袍,头脸皆被罩帽遮住,瞧不清男女,也望不见老少,那人根本不向这边瞧,凑在苏红木耳边说了一番话,却见苏红木变了脸色,继而连话都没多说两句,转身跟着那人走了,裴书白想要追赶,被公孙忆一把拦下,口中道:“这苏红木此番离开,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不要再追了。”
赤云道人脸色非常难看,公孙忆瞧见挚友如此纠结,便轻轻拍了拍赤云道人肩膀:“这来人是什么身份,是不是他带走的六道弟子,此间事纷纷扰扰,还待从长计议,眼前这两界城还有许多事要善后,晴儿需要医治,六兽那边也要去瞧瞧,苏红木的事权且放一放吧。”
赤云道人只好点头:“既然如此也只好这样了。”
众人收拾停当,再次折返两界城,众人心中各有所想,只不过先前那股大战在即的紧张感已经消了不少,裴书白为了缓解公孙晴心中烦闷,便说起了自己大仇得报的事,言及自己手刃生不欢,公孙晴也为之动容。
公孙忆忧心忡忡,晴儿双目中了老头子的阴阳二气,复原的可能几乎没有,心中不禁怅然,平日里捧在手心的明珠,竟遭此厄运,自己此番下山游历,到底应不应该?
赤云道人同样满是心事,自己一身绝学师承息松道长,师父也在武林之中占了一席之地,说穿了,当年武林之中谁人不知息松道人淡泊名利,武功实力也和五绝不相伯仲,只不过师父不喜这些名号,不然也就为六绝,可又想到钟家的不动明王咒和自己的武学同根同源,这里头又有哪些隐情?赤云道人思绪万千,脑子里全是幼年学道的场景,师父的话字字珠玑,又教了不少向善的道理,自己能有今天,全然是靠师父悉心教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死而复生、隐姓埋名这样的事牵连在一起,可偏偏这里头很多的事说不清楚道不明白,老头子那一番话有何深意?带走苏红木的人会不会是师父?这些事情无一不颠覆自己的观点。赤云道人使劲摇了摇头,心道庸人自扰,师父早已羽化多年,哪里这么多编排?即便是师父再生,以师父的为人,那可是武林大幸,犯不着在这里犯愁。
吴昊默默地跟在赤云道人身后,眼睛有意无意瞧着公孙晴,公孙晴虽然双目失明,但瞧着模样却并不太伤心,可能是有裴书白在一旁陪着才会如此,这样一来更显得自己多余,又想到叔父吴拙克死忘川,心里诸多情绪不断,一股烦闷、一股酸楚、一股孤独、一股怨恨,却独独少了愉悦,吴昊握紧手中竹笛,心道恐怕今后的路,也只有手中的笛子,才是一心一意陪着自己的事物了。
顾宁慢慢走着,此时仍是熬桀的神识在控制顾宁的身体,只不过顾宁的意识也已经苏醒,瞧着只是低头走路,这一路上熬桀已经把两界城的事,告诉了顾宁。
石头和阿乐搀着许娥走在最后,心里想着钟家谶言却始终发怵,自己何德何能?如何光复钟家?如何让两界城成为忘川百姓的靠山,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是自己能够完成的?看着沉默不语的许娥,兄弟俩也不敢言语。
钟天惊留在了禁地,虽然这里已经没有值得守护的东西,可钟天惊还是不愿意离开,义父临终之前,交代自己的事还没有办完,无奈赤云道人有要事要办,而且一脸心事,也无暇探究不动明王咒和不动如山的关联,此事也权且作罢,只约好若有机会再细细谈来,除此之外,钟天惊默默在心底起誓,待自己不动明王咒大成之时,一定要把地宫之中出去的邪魔外道尽数抓回。
不多时,众人便行至两界城营帐附近,熊老六老远瞧见赤云道人,连忙起身,哀声道:“师父!二哥,二哥恐怕不行了。”
赤云道人一边俯身一边道:“你们痴傻了吗?来找老头子麻烦?”
熊老六最笨,听着赤云道人数落,也没想着还嘴,不住问起朱老二的伤势,却听地上的朱老二哼哼唧唧道:“别他娘的跟个哭丧似的,老子还没死透呢!”
熊老六一听朱老二言语,不禁兴奋起来:“二哥!你可吓死我了!”言罢便要去摇晃朱老二,却被赤云道人伸手拦住:“熊老六,你们与那苏红木过招了?这朱老二烧成这般模样!”
熊老六如实道:“我们从那内城出来之后,便想着不能一点忙帮不上,大哥讲两界城还有些杂兵,不如拉过来和四刹门弟子拼了,一开始还挺顺当,将这些人收了不说,还真就和四刹门弟子拼上了,不过我们几个瞧见那妖女过来,还以为...还以为...还以为你们都死了,大哥说师父和公孙先生要是都没了,哥几个活着也没意思,不如干些大事,所以就冲了老头子的营帐,不过那老头子好生古怪,见我们几个进去了,竟然不出手,好像有什么顾虑,那妖女也好似看戏一般,只在最后扯出一道火墙,拦住我们去路好让老头子先走,二哥瞧那火势猛烈,弟兄们过不去,便扑到火里,硬生生压出一条道,好叫我们几个去追,等老头子和妖女跑远,二哥已经不成了。”
难得熊老六说了这么一长串,赤云道人和公孙忆也算是听了明白,裴书白遭惊蝉珠反噬,苏红木担心灭轮回肉身有异,便丢下生不欢折返回来,六兽瞧见还以为内城打完,自己这一方彻底败了,所以六个人索性破罐子破摔,才会愣头愣脑地去冲老头子的营帐。不过这股子劲头还是很让公孙忆和赤云道人感动,当即细细探查了一番朱老二的伤势。
那朱老二脸上毛发已经被烧的干干净净,肥硕的身子也是一丝不挂,只不过通体黢黑也瞧不清哪对哪儿,那一块块儿连接的地方,有些已经渗出血来,瞧着便知异常痛楚,好在心脉尚存,气息虽然弱但也不至于伤及性命。
赤云道人轻言道:“朱老二,饶是你吃的肥硕,若是老三老四那般身材,怕是已经烧成木棍了。”
朱老二疼的龇牙咧嘴:“那妖女火焰真气还真是够劲儿,老...我原以为扑倒盖住火势,兄弟们趁着空挡过去,哪知道那火沾上便甩不脱,硬生生的烧遍全身,可疼死我了...”
熬桀见状便道:“能捡回一条命算是你命大,那可是苏红木的南明离火,便是水浇土掩,尚不能悉数熄灭,区区肉体凡胎,哪能轻易灭掉?也亏得你不清楚,若是知道这火的来历,恐怕借你两个胆子,你都不敢扑倒!”
公孙晴目不能视,耳中听得众人在说朱老二受伤,便出言问道:“二师弟,你也受伤了?”
熊老六询声瞧去,一眼看见双目失明的公孙晴,更是脱口而出:“晴儿你眼睛伤的这么重!”
朱老二更是捶地:“操他姥姥的,竟然对小姑娘下此狠手!”这一动弹,又将身上的伤口挣开,钻心之痛瞬间布满全身,朱老二又是一番龇牙咧嘴。
公孙忆不愿众人再次提及公孙晴的伤势,便截过话头问道:“六兽怎么就你们俩在这?”
朱老二道:“老头子和那妖女轻功太好,牛老大担心追不上,便抓了公输瑾公输瑜兄弟俩,八成是到小楼那边寻豹轮和飞天木鸢了吧。”
公孙忆正欲再问,却听外头骂骂咧咧,顺势一瞧,正是牛老大他们几个折返回来,身后跟着二人正是二屠。
赤云道人安下心来责骂道:“你们几个是嫌命长了吗?老头子他们都走了,你还想着追?追着送命是吗?”
牛老大揉了揉乌青的脸颊,回道:“那还不是想帮点忙嘛!哪知道这鸟玩意儿太他娘的难用,差点把我摔死!”言罢又回头瞪了二屠一眼,二屠吓的不敢抬头,缩着肩膀发颤。
一番言语才知,牛老大一行带着二屠来到小楼之后,便让二屠传授如何操控飞天木鸢和豹轮,可这种稀奇玩意儿本就不是轻易学会的东西,再加上牛老大心急如焚,更是乱中出错,等到他能用飞天木鸢飞空之时,便不再理会二屠,飞身向前追老头子去了。
如此一来,倒把苟老三几个急坏了,牛老大乘上飞天木鸢便向碧落山飞去,如此一来,哪里还有时间琢磨豹轮的用法,哥几个一商量,既不能放着牛老大一个人去追,又得至少留下两个人看着二屠,以免这二屠趁乱跑了,时间紧迫,最终由腿脚最快的杨老四去追牛老大,苟老三和侯老五在小楼看着二屠,可纵然杨老四腿脚麻利,那也追不上鲁盘大师的神作飞天木鸢,追了一会儿便没了踪影,又不敢乱喊,只得在树林子里慢慢摸,杨老四又着急是又上火,忽然一人从后方将杨老四脖子一把抱住,一只手紧紧捂住杨老四的嘴,杨老四吓得够呛,连忙回头一瞧,才发现是牛老大,那飞天木鸢还穿在身后,只不过翅膀断了一只,牛老大的脸也是一边乌青,牛老大不顾疼痛,连连给杨老四使眼色,杨老四心领神会,顺着牛老大眼神的方向瞧去,便看见了原处有几个人影,由于距离实在太远,牛老大杨老四瞧得十分费劲,饶是如此,还是认出了两个女子,一个便是先前见过的妖女苏红木,另一个便是惊雷帮暗流老大花解梦,二人便伏地身子偷听,隐隐听见双方起了争执,牛老大听闻苏红木并未取得惊蝉珠,便猜到裴书白等人还算安全,于是便改了主意,带着杨老四折返回来。
公孙忆听完便道:“怪不得苏红木突然出现在地宫,原来是和老头子起了纷争。牛老大,照你所见所闻,有四刹门的人前来接应,老头子顺利带走了灭轮回是吗?”
牛老大点了点头,补充道:“倒也不算是四刹门的人,算起来来接应的应该是惊雷帮的人,这惊雷帮眼下是四刹门的附属门派,帮主汪震倒也深得四刹信任,不过归根结底,这惊雷帮其实是雪仙阁惊雷一脉的弟子,也不知道雪仙阁出了什么事,这一支儿独立出来,归附了老头子。”
此言一出,在一旁站的阿乐有些尴尬,若真的算起来,自己也是这惊雷帮的帮凶,赤云道人看了一眼阿乐,也没将先前醉江壶的事点破,而是言道:“先前我与小吴门主倒和这惊雷帮打过交道,那帮主少帮主的武功很是强劲,只不过所行之事天理难容,哪里还有雪仙阁半点影子?”
吴昊脸上怨恨之色一闪而过,言道:“我与这惊雷帮不共戴天,他日若得机会,我定教他血债血偿!”
天色渐晚,公孙忆吩咐牛老大,将二屠交予石头和阿乐处置,活下来的两界城巡兵和忘川苦工,各寻营帐休息,内城遭毁,只剩三间屋子可以暂居,便由公孙忆带着晴儿前去一间,赤云道人带着裴书白和吴昊居一间,由熊老六带着朱老二住一间,以方便照料,六兽剩下的五人,倒也没怎么伤重,便将内城守卫分作两队,分上半夜下半夜值守。
夜深,裴书白无心睡眠,讨了赤云道人的酒葫芦独自跃上内城残垣,生不欢的尸身还在那里,裴书白晃了晃葫芦,里头还有些残酒,一把拍开塞子,将这些酒洒在地上,轻声道:“咱们裴家的仇,我有能力报了,今儿个我亲手结果了生不欢、还有那死亦苦、病公子和老头子,这些账,我要一点一点慢慢和他们四刹门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