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桀岂能不知顾宁要做什么?反正这无名洞中的事自己也算得上是亲身经历,接下来不过是雪仙阁三跪九拜这些,索性就把王擒虎带出洞,也好在外头仔细瞧瞧这稀奇物。
王擒虎一听魂飞魄散,连忙哀求顾宁:“顾姑娘,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小的我在这洞中守着陆阁主灵躯,不说劳苦功高,也算是尽心尽力,你不能让他把我带走啊。”
叶悬眉头一皱,也不知这人打哪来,顾宁瞧见一众雪仙弟子都对王擒虎露出鄙夷,当即轻声道:“爷爷,你把他带出去便可,莫要伤他。”
熬桀嘻嘻一笑:“顾阁主吩咐,我照办就是。”言罢竟用一只手指挑了王擒虎的脖领,就这么在众人面前大喇喇地出了无名洞。
顾宁这才开口:“叶护法,如今咱们就在阁主灵躯之前,该当如何还请叶护法安排。”
叶悬也不推辞,虽说顾宁已是雪仙阁新任阁主,但终归年纪轻,若是安排不周,免得让众弟子瞧笑话,于是便沉声道:“雪仙阁护阁主顾宁,携护法叶悬、寒冰一脉长老章寒落,及寒冰众弟子,今日特来此地,请回阁主灵躯,行三跪九拜之礼!”
一时间洞中哭声一片,却不知几人是为真心。章寒落哭得最狠,跪行至陆凌雪灵躯前,直将额头磕出了血,仍是不停,嘴里念道:“寒落不忠不孝,愧对雪仙阁,愧对顾念师姐,请师父责罚。”
叶悬瞧着章寒落模样,心中百味杂陈,早年的章寒落一心习武修气,除此之外,极少有其他事能引得她的兴趣,曾经为了使出万物萧,不吃不喝面壁打坐一个月,光是这股子韧劲儿,放眼整个雪仙阁都是少有,最终也是通过自己的实力,坐上了长老位置,不过也正是因为对力量的无限渴求,对地位的渴望,才忘了本心,为了觊觎阁主之位,对顾念痛下杀手,终是错付了陆凌雪对她的期望,如今哭的声泪俱下,却不知她心中到底有多少真心实意的悔恨。
丁晓洋见师父已然头破血流,还在那里磕头不止,也跟着哭了起来:“顾宁...顾阁主,瞧你念在同门一场,饶了我师父吧,我愿意一命抵一命!”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若是换做旁人不明就里,根本就没法体会到丁晓洋说这番话的意义,丁晓洋心高气傲,更是瞧不上顾宁,就算是顾宁已然当了阁主,丁晓洋都不会信服,更不会求顾宁,可偏偏为了章寒落,竟然跪在顾宁面前,求顾宁饶了师父,这份情义,雪仙弟子无不动容。
顾宁并未理会,瞧着眼前这一幕,往日里那些委屈、悲伤、孤独宛若决堤之水,在心中不断汹涌翻腾,一想到师父顾念死状,顾宁也恨不得替师父去死,却终是造化弄人,即便是自己有这份孝心,老天已然不给机会。
顾宁擦了擦眼泪,抽出背后岩骨扇,婆娑着岩骨,许久之后才开口道:“叶护法,这岩骨扇还是你来保管,宁儿入阁时间不久,虽是得了师祖武功传承,但咱们雪仙底蕴,我还欠缺的紧,陟罚臧否还当叶护法受累。”
叶悬愣了一下,却不知该不该接,顾宁此时将岩骨扇交给自己,与其说是让自己继续掌管雪仙阁生杀予夺的大权,倒不如说是把章寒落的处置难题交给了自己,对于顾宁这一选择,叶悬瞧不明白,原本善良单纯的顾宁,心智其实也不低。
叶悬眼睛一直瞧着顾宁,想从顾宁脸上瞧出她的用意,可顾宁面若寒霜,俏丽的面容透着一股威严,恍惚中叶悬仿佛在顾宁身上瞧见了陆凌雪的影子,随即也不再迟疑,双手接过岩骨扇:“叶某自当鞠躬尽瘁。”
顾宁点了点头,朝着丁晓洋抬了抬手,一道烈火真气徐徐在丁晓洋身下蔓延开来,竟是阻住丁晓洋,不让她继续磕头,丁晓洋还当是叶悬出手,连忙转头去瞧叶悬,却发现叶悬正瞧着手中岩骨扇出神,这才明白过来,是顾宁出手,当即哭道:“顾阁主,早年是我不好,经常欺负你,如今我知道错了,今日在师祖灵躯前,我自知罪责难消,只求你杀了我之后,饶我师父一命吧。”
顾宁呆呆地瞧着丁晓洋,感受着手中散出的烈焰真气中挣扎着一股寒冰真气,不用多想,那苦苦挣扎的寒冰真气,是丁晓洋放出,顾宁心中一个声音不住呼喊着,丁晓洋要自杀谢罪。
只是这寒冰真气实在太弱小,被烈火真气完全压制,根本动弹不得,丁晓洋还当顾宁羞辱自己,眼泪夺眶而出:“师妹,你快动手吧!”
章寒落再也忍不住,跪行至丁晓洋身旁,抱着丁晓洋哭道:“乖徒儿,师父不值得、师父不值得。。。”
顾宁瞧着眼前这师徒情深的情景,再忍不住:“够了!”
此言一出,雪仙众人悉数惊在当场,顾宁周身散发出的真气瞬间在这无名洞中布满,雪仙阁弟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感受到那股萧杀寒意,连章寒落也被顾宁惊道,愣在当场。
顾宁摆了摆手:“承蒙师伯师叔众师姐抬爱,宁儿接师祖衣钵,当上了咱们雪仙阁新任阁主,宁儿自知难当大任,往后自当尽心尽力,今日咱们来到此处,是为接回师祖灵躯,我若是当着师祖的面,妄开杀戒,怕是师祖师父九泉之下,也不想瞧见这一幕,章师叔受奸人蒙蔽,同室操戈,我师父也因此丧命,依照雪仙阁阁规,死罪难逃,只是此时武林情势极危,正道黯淡之际,章师叔身为雪仙阁寒冰一脉长老,自当以荡尽邪恶为己任,当日罪责姑且记下,他日戴罪立功再做定夺吧。”
丁晓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咚咚咚地不住磕头:“顾师妹大恩,师姐没齿难忘。”顾宁摇了摇头不再理会章寒落师徒,对着叶悬道:“叶护法,宁儿这般安排,可算违了阁规?”
叶悬当即言道:“顾阁主识大体清时务,实在是我雪仙阁之幸事,哪能算作违规?”继而朝着章寒落师徒道:“今日顾阁主留了你一条性命,须知自己仍是戴罪之身,他日若得再犯,我手中这岩骨扇,可再容不得你。”
章寒落当即跪地:“弟子知错,自当勤勉改过,谢叶护法开恩,谢顾阁主开恩。”
叶悬又道:“众弟子听命,如今世上尚存的雪仙阁弟子,悉数自此,相较于以往,实在难当武林第一大派之名号,而究其根本,雪仙内乱是为本因,汪震率惊雷一脉叛逃,犯了雪仙阁大忌,他日自当杀入惊雷帮,行我护法之责,你们也记住,倘若再有这等打算,需想一想我手中这岩骨扇!”
众弟子当即跪伏:“谨遵叶护法教诲、谨遵顾阁主教诲。”
见众人不再言语,顾宁这才开口:“先前我和裴书白落入洞中,无意中触发了师祖在此地布下的三才阵,破阵之后得了师祖遗训,今日咱们雪仙阁弟子全在此处,我便把师祖遗训说于众人知晓。”
随后顾宁便把陆凌雪书信读了一遍,众人这才信服,原来陆阁主是把阁主之位传给了顾念护法,如今顾念身故,由其徒弟顾宁接了衣钵也算顺理成章,更不提顾宁悉数将三才阵中陆阁主留下的真气纳为己用,光是武学一道,顾宁已然是雪仙阁第一,哪里还容得半点质疑?
叶悬接过顾宁递过来的书信,瞧着陆凌雪说到自己的那一段,忍不住神伤起来,当初陆凌雪带着自己从天池堡折返天机阁,还只是说去感谢一番天机先生,殊不知从天机阁出来之后,陆凌雪就改了主意,在这无名洞中面壁打坐,叶悬不明就里苦苦哀求,始终不明白陆凌雪为何不再折返中原,要知道陆凌雪不顾艰难万险来到幻沙之海,为的就是从天机先生这里求得裴无极的下落,以便暗中保护裴家,不让天机先生谶言应验,却不知到头来连陆凌雪自己好似都放弃了一般,只让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到裴家护卫,只可惜自己在赶往裴家的途中,无意中听到了花解梦和汪震大喜的消息,急火攻心以至于害了疯病,如此一来便耽搁了陆凌雪交代的大事,自己还变得疯疯癫癫自理不能,清醒的时候还知道往裴家的方向赶,不清醒的时候就一通乱走,再清醒时也不知自己在哪儿,寒来暑往,也不知耽搁了多久,终是来到了裴家,只可惜裴家已然蒙难,叶悬更是陷入自责病情更为严重了。
如今看完陆凌雪留下的书信,才知道陆凌雪之所以放弃回到中原,在这大漠无名洞中坐化,是因为陆凌雪终究是放弃了私情,选择了芸芸众生,陆凌雪不死,便应了那句一星明则众星暗,倘若换做旁人,别人的死活和自己有什么相干?我管众星暗不暗?我自万古长明,而恰恰是陆凌雪这样的人,在世道和自己生死做选择时,连半点犹豫都不会有,这也是陆凌雪在见到天机先生之后,立马在幻沙之海坐化的原因,而自己手中这封陆凌雪亲笔留书,也是陆阁主放心不下雪仙阁最好的证明。
事到如今,叶悬已然释怀,当初自己还当陆凌雪为了私情弃雪仙于不顾,当下看来自己比起陆凌雪还是格局小了太多,叶悬心中笃定,落花孤叶自是一场梦,自己也当忘却私情,尽心尽力辅佐顾宁,完成陆阁主遗训。
顾宁见众人黯然,当即言道:“师祖遗训之中除了传位一事,还提了四件事,第一则是预言到叶悬护法没能护住裴家,让天机先生谶言应验,那裴家便只剩一人,如今看来此人便是裴书白了,师祖交代,雪仙阁一定要护裴书白周全,诸位切记。第二件事,让我们雪仙阁调查钟家裴家两家的恩怨,以还裴无极前辈清白,如今忘川之事已然水落石出,也算是完成了师祖的遗愿,第三,四刹门草菅人命有违天道,除此恶派是雪仙阁义不容辞的责任,于私而言,我师父、裴家皆因四刹门而死,如今叛逃长老汪震、花解梦也跟了四刹门,于公于私咱们雪仙阁都容不得四刹门,这件事咱们必须要做!第四,师祖信中提到,当初有一神秘人进入望梅居,给师祖留下消息,才引出之后诸多繁杂之事,师祖信中称其为执棋者,并让我们暗中调查,务必查清此人线索,也好做提防。之前我与公孙先生、裴书白在忘川时,说不定见到的人就是这位执棋者,在流沙镇莫堡主、鸩婆、青林居士也都提到了个神秘人,根据师祖料想,如果执棋者真的在布一个大局,此人咱们雪仙阁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众弟子当即称是,叶悬却皱紧眉头,开口言道:“杜危炎师弟临终前,提及有人破了师父在望梅居布下的三才阵,那三才阵威力十分了得,却在最终失了效用,想来那执棋者能潜入师父居寝留下书信,恐怕破阵之人也是此人,这些事旁人知道吗?”
顾宁当即言道:“裴书白和我一同来到这里,师祖的信他也看了,想来公孙先生赤云道长也会知晓。”
叶悬缓缓点头:“知道也好,一阁二门三大家悉数入局,却不知这执棋者到底是谁?如果师父来幻沙之海是执棋者有意为之,那后来我从无名洞赶往裴家,那执棋者一定也知情,”言及此处,叶悬苦笑不止:“照此看来,当初我无意听到的消息,恐怕也是有人故意说给我听的,只可惜我叶悬愚钝,没能识破,反倒误了师父大事。”
顾宁见叶悬黯然,连忙问道:“叶护法,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虽是隔了许多年,你还能再想起当初之事吗?”叶悬中间有一段失心疯,顾宁担心他记不起来,于是便试着问问。
叶悬闭目沉思,好似整个人都回到了当初,许久之后叶悬才开口:“我还记得师父让我离开时,那一天风沙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