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丁晓洋、钟山破,带着一众雪仙阁弟子,在十方山山道上艰难赶路,既怕遇见危险,又怕走得慢了走不出十方山,待得走出十方山,已是精疲力尽。
雪仙阁弟子不光要赶路,还要用寒冰真气凝结成冰,运载过世的六兽诸人,真气耗费更是巨大,钟山破伤口迸裂,也无法继续前行。众人只得在十方山外歇脚。
丁晓洋放下后背上的顾宁,将其缓缓放在地上,便在此时,顾宁双目微颤,丁晓洋大惊失色,显然是顾宁要醒来了。
隆贵见状,赶忙喊来钟山破商量对策,毕竟顾宁武功远胜众人,想用拦住石头的法子对顾宁,显然是不可能的。
黛丝瑶还没来得及给钟山**理伤口,钟山破便起身赶至丁晓洋身旁,没等隆贵和丁晓洋开口,顾宁便坐起了身子。
谁也没有说话,这一刻好似周遭空气都凝固下来,丁晓洋不敢去看顾宁的眼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陈蔚见状,吩咐好雪仙阁弟子照看好冰车,自己也赶至顾宁身旁。
顾宁睁大了眼睛,四下里看了看,仍是没有开口。
钟山破原以为顾宁醒来一定会歇斯底里,可没想到顾宁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反倒让钟山破担心起来:“宁儿姑娘?顾阁主?你....你还好吧?”
隆贵伸出手来,搭在顾宁手腕,想要给顾宁把脉,看看是不是伤到哪里,不曾想顾宁把手一收,口中言道:“隆贵教主,宁儿没事。”
按说听到顾宁开口,众人应当放心才是,只是顾宁如此淡然,反倒让众人心里更加担忧。
丁晓洋缓缓上前,轻轻对顾宁言道:“师妹,我们出来了。”
顾宁唔了一声:“我知道,这里我记得。当初公孙先生为了救书白,想在四刹门里找血眼骷髅刀,那时他进去了,便让我留在外面照看书白,这里便是当初我和书白藏身的地方。”
众人无不哗然,没想到这歇脚的地方还有这些往事,生怕顾宁触景生情,问起裴书白来。
却听顾宁问道:“我们走了多久了?”
丁晓洋不敢回答,钟山破轻声道:“算上我们出发,走到这里差不多花了五六个时辰。”
顾宁扫视了一圈,看到雪仙阁弟子一个个蓬头垢面,面上尽显疲态,那冰车之上还躺着逝去的故人,顾宁心头一酸:“诸位师姐,宁儿对不住你们,害的你们这般落魄,师父带着的寒冰一脉,这些家底全被我败光了,还害死了叶悬师伯,宁儿在师祖灵躯前立过誓,一定要把雪仙阁发扬光大,可是到头来却是事与愿违,宁儿给诸位师姐赔罪了。”
一语言罢,顾宁跪直了身子,朝着一众雪仙阁弟子叩拜起来。
此举让雪仙阁弟子怔在当场,谁也没有想到阁主竟然会给弟子跪拜,一个个立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丁晓洋连忙上前,想要拉起顾宁,可没等手伸进顾宁腋下,便觉一股巨力挡住自己,才知道顾宁不想起身,只好言道:“师妹,你这又是何苦?”
陈蔚接言道:“顾师妹,你在幻沙之海找到了师祖的灵躯,那是师祖在天有灵,她老人家将毕生武学留给了你,那是咱们雪仙阁命不该绝,宁儿,你是我们瞧着长大的,虽说那时候章长老都不让我们和你亲近,但是大家都知道你的秉性,所以你当雪仙阁的阁主那是顺应师祖的意思,你也当得起咱们的阁主,息松道人倒行逆施,恶事做尽,除掉他是雪仙阁义不容辞的责任,莫说是师妹你,便是咱们雪仙阁没有阁主,叶护法也会带着我们过来的,至于不少姐妹们死在这里,我想她们都是好样的,为了匡扶正义,为了除魔卫道,死的壮烈,你也无需自责。”
顾宁看了一眼陈蔚:“陈师姐,宁儿知道你这番话是劝慰我,可是你们是我带来的,我原本可以一个人来,便是死了,也给雪仙阁留了一脉,可现如今只有你们十几个活了下来,我这心里真如刀绞一般。”
丁晓洋摇了摇头:“师妹你别说这样的话了,我们来这里不光光是听你的安排,而是我们发自内心想来,只是谁也没想到息松道人会这么厉害。”
顾宁回过身来,望着泪眼婆娑的丁晓洋,这才提到了裴书白:“他走了多久了?”
丁晓洋闻言一怔,竟不知怎么回答?
顾宁见丁晓洋不言语,又转头看向陈蔚,此时雪仙阁众弟子根本不敢去看顾宁的眼睛,顾宁叹了一口气,朝着钟山破道:“钟阿叔,你告诉我他去了多久了?”
钟山破左右看了看,这才开口:“从你被带回来,到我们赶到这里,许是有七八个时辰了。”
顾宁接言便道:“你就这么把他留在十方山了?”
钟山破也愣了一下,其实在他内心,也是十分纠结,裴书白是自己看着长大,若不是重伤在身,恨不得和裴书白并肩作战,又怎么能忍心留下裴书白一人面对灭轮回和息松道人?为了让裴书白心无旁骛,让自己这些受伤之人不至于掣肘,不得不先行离开。只是面对着面前的顾宁,钟山破知道,这个解释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顾宁见钟山破脸上满是凄苦,也知道钟山破心里一定是不想离开的,当下也不再逼问,而是起身走到冰车上,看了看被寒冰锁链困着的石头,此时石头已然苏醒,只是不再似先前那般挣扎,一双眼睛呆呆望着天空也不知在想什么。顾宁素手一伸,轻轻一挥,石头身上的寒冰锁链悉数消散,石头这才微微抬了抬头,看了一眼顾宁,复又躺平,一句话也没有跟顾宁说。
顾宁又走到公孙晴身旁,此时公孙晴仍在昏迷,身子蜷缩在熊老六的尸身旁,平日里休息时,公孙晴就喜欢窝在熊老六的臂弯,然而此时虽是还是那般光景,却已然是阴阳两隔。顾宁心头一酸,伸手替公孙晴捋了捋额前的乱发,刹那间顾宁心里对公孙晴那原本还有一些些妒忌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丁师姐,你过来。”顾宁轻声唤道。
丁晓洋擦了擦眼泪,快步走上前来,顾宁言道:“丁师姐,你们这就走吧,走的越远越好,赶紧回到梅花涧,让花师叔给他们治伤,晴儿妹妹今后,就让她留在雪仙阁吧。”
丁晓洋听完顾宁的交代,先是点了点头,旋即便反应过来,顾宁在这里说这些,显然是她自己要留在这里,于是赶忙道:“师妹!你得跟我们一起走啊。”
顾宁并没有回答丁晓洋的话:“丁师姐,诸位师姐你们都听好,待你们回到雪仙阁,告诉花师叔,让她出任雪仙阁新任阁主,今后阁中大小事宜,皆由她定夺,丁师姐辅佐花师叔,好生护好阁中弟子。”
此言一出,由丁晓洋带头,所有雪仙阁弟子全都跪了下来:“阁主不可啊,你不能留在这里!”
顾宁凄然一笑:“我一想到他一个人要对付两个魔头,我这心里就好像被人攒住一般,连气都透不出了,你们都知道,我对他的心,就算是你们像困石头叔一样,把我也带走,可我的心我的魂就要永远留在十方山了,我答应过他,不管是生是死,都要和他在一起,我一会儿瞧不见他,就要把魂丢啦,隆贵教主、钟阿叔、黛丝瑶姐姐,你们就成全我吧。”
隆贵不忍见顾宁留下来送死,出言道:“顾阁主,你还是从长计议,那妖道和六道魔头武功太高,咱们此番折返,也是为了保存实力,倘若你再留下来,怕是正道之人今后再无领头之人。还望顾阁主三思。”
顾宁看向隆贵:“隆贵教主,宁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为自己想过,先前想着师父、师父身故,又念着公孙先生和裴书白,后来接了师祖的衣钵,又处处想着雪仙阁,可现如今宁儿要自私一把了,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哪怕是死了也要手拉着手死在一块儿。”
钟山破忍着心中酸楚,柔声道:“宁儿,可是咱们离开这么久,说不定书白已经.....”
顾宁听到此处,忽然面色大变,声音喊出已是歇斯底里:“住口!书白一定没事的,他一定在等我帮他!”
钟山破仍道:“可是,可是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就是不想让你跟他一起送死,他为你着想,你又怎能浪费他一番苦心!你活着,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顾宁闻言一愣,终是整个人泄了气,身子颓然瘫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我一闭上眼,都是灭轮回破开他的肚子,取走惊蝉珠的模样,我一闭上眼,就是息松道人用千手法相捏住他,他苦苦挣扎的模样,我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他宁儿宁儿的呼喊,钟阿叔,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我要去寻他。”
黛丝瑶也被顾宁这一番哭喊,引得眼泪直流,悄悄拉了拉隆贵的衣袖:“教主,宁儿她...她要是不留下来,恐怕也活不长的。”
隆贵轻叹一声,以自己的眼力,自然知道黛丝瑶说的是实话,自古以来唯有情毒最难解,裴书白一人赴险,在场之人无不揪心,更别提顾宁了,耳听得顾宁言语中满是凄然,旋即道:“顾阁主,你若是留下来,可能真的就活不成了。”
顾宁哀声道:“没有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丁晓洋再忍不住,当即直起身来,将顾宁搀扶起来,伸出手擦去顾宁脸上的泪痕:“宁儿,我下面说的这番话,是以你师姐的身份对你说的,你听好了,你心中挂念书白那小子,和师姐挂念公孙先生,是一样的,师姐瞧见公孙先生的尸身时,那一瞬间除了一头撞死在他身旁,心里再没有其他念想,你心中这份苦楚,师姐最清楚了,只不过你和我不一样,我答应他,要替他把晴儿带大,我只能靠着这个誓言活下去。师姐要把晴儿姑娘带走了,就不能留下来照顾师妹了,只是我希望,你留下来,是帮裴小子一起打败息松道人和灭轮回,而不是一心求死,裴书白那小子命大着呢,说不定这会儿还在和那两个魔头苦战,师妹此去帮他,一定要和他活下来,我们在梅花涧等你们!”
顾宁听完丁晓洋这一番肺腑之言,内心的难过终是爆发,放声哭了出来。
望着顾宁不断颤抖的双肩,众人无不哀伤,只不过所有人都知道,顾宁若是强行离开,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之所以顾宁苦苦哀求众人,其实还是顾宁在替所有人着想,一旦顾宁留下来死在息松道人和灭轮回手上,恐怕所有人都内心不安,都会自责自己武功不济,拦不住顾宁。
钟山破终是开口:“宁儿,晓洋姑娘说的对,你就留下来帮书白吧,我们在雪仙阁等你们!”
众人不忍顾宁如此痛哭,都让顾宁留下来。
顾宁擦了擦眼泪,朝着众人拜谢一番,之后才站起身来,走到熬桀身旁:“爷爷,你最疼宁儿,宁儿答应过你好好活的,可是宁儿要做对不住爷爷的事了,不过爷爷知道宁儿怎么想的,一定会原谅宁儿的吧?”一语言罢,顾宁手心寒冰真气透出,在熬桀断臂之处凝出一条手臂来,这才开口道:“丁师姐、钟阿叔、隆贵教主,辛苦你们了。”
不等众人再言,顾宁双脚一震,凌空踏雪而行,不多时便没入十方山之中。
望着顾宁逐渐消失的影子,并没有人主动提出赶路,丁晓洋知道,不管是隆贵、黛丝瑶,还是钟山破,他们不会提出赶路的,毕竟是顾宁留下来,是雪仙阁一个之主留了下来。念及此处,丁晓洋收回心神,朝着一众雪仙阁弟子道:“没听到顾阁主说什么吗?还愣着干什么?走!”
一语言罢,丁晓洋别过头,低着头快步朝前走去,脚步沉重而坚定,谁也没有瞧见,丁晓洋走过的地方,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眼泪,早已滚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