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沉,天边的云朵无声燃烧,红彤彤的色彩中飘着筒子楼里残留的饭香和烟火。
冯公安同样无声。
楼梯上堆着杂物,各家门前摆着炉子案板和锁好的橱柜。
这家嫂子闷了大碴子粥,那家婶子做了猪大肠,不对,是好几家一起买的,这么多人盯着,怎么没一个提醒多洗几遍的?
冯公安百思不得其解。
挤过一人略宽、两人难过的道路,穿过愈发狭长的昏暗,走到有着微光的走廊尽头时,仍没想明白。
今天该变更方法了。
他一脚踹开房门,在房门反弹回来的时候避到旁边搓了搓脸,没有任何异常,疲惫也已散去。
“吱~”
旁边的木门打开,有人探头。
“哎呦还真就是冯公安,提醒好多次,忙的时候还会忘,”那人和屋里说完,扭头看着冯公安问:“清远啊,现在忙完啦?”
“哎,忙忘了,谢谢嫂子提醒,我下回一定好好开门。嫂子吃了吗?”
“还没呢,这不正准备做呢。”
“哎呦肉联厂今天也忙呢,嫂子赶紧做饭,我吃完才回来的。”
结束这一轮的交流,冯公安轻手轻脚进了屋,反手带上房门。
这个肉联厂家属院的房间大概二十平米,中间位置挂着草帘。
草帘只在家里来人的时候放下来,挡住后面的床铺、桌椅和衣柜,前面摆着沙发茶几充当客厅。
上班时卷上去,房间一览无余,便于下班回来确认情况。
他这次关上房门来不及抬头,突然感觉屋里有人。
迅速躲避,摸向腰间,摸了个空。
凉意从脚后跟儿往上窜,钻到帽檐儿下面化成冰。
后脑勺倏地绷紧,背脊发麻,克制本能就地打滚,快速躲到沙发旁边,那里有备用枪支——
“你在找这个吗?”
裴九韶把刚拆下来的机件放到桌上的零部件旁边,最后放下弹簧。
声音通过传到耳中,浓郁的枪油味道仿佛这会儿才跟着传过来,冯公安心里一松。
好消息,闯空门的不是敌人。
坏消息,来的是领导。
“一个公安,经人多次提醒还是会忘记某个和身份不符的习惯,很快就会变成笑话传出去。”
冯公安心里咯噔一下,快速应道:“我会换一种方式。”
“落实到行动上就好。”
裴九韶洗过手,对着屋门坐在凳子上,拿手帕细细擦掉手上的水渍,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低声笑道:
“你最近放松很多,是因为王有德没找回记忆,也没别的动静,所以撒欢儿了是吗?”
冯公安噎了一下,实在没办法反驳,反锁屋门。
回来闷头拍打白色上衣和蓝色裤子上的浮土,又解开帽子仔细检查,唯恐出现问题。
冯公安,本名冯清远。
出生时家里鸡飞狗跳,他那死板的老父亲看着院子里掉了毛的鸡和被挠的叫个不停的狗,觉得这是上天的提醒。
于是在鸡和狗之间做出了选择,叫他冯狗。
幸好他有娘。
他娘觉得家里养的狗都快掉牙了,寓意不好,硬是从床上爬起来,拿了鸡蛋去问村里的老师。
他爹觉得这是看不起他,直接在院子里拦住,两人吵嘴的动静引来讨水喝的道士。
对方知道后劝了几句,说狗叫如叩,扣(叩)之,其声清扬而远闻,不如叫清远。
他爹觉得还是叫狗,又省了鸡蛋,他娘觉得和家里的老狗没关系,听起来又有前途,当即把鸡蛋塞了过去……
冯清远从两人拌嘴的过程中知道这件事后,格外庆幸。
只是入选并成功留下来后,他莫名其妙就选了猎犬这个代号。
冯清远怀疑领导有猜出原委,所以每次被他用相似的形容来指代,都升不起怼白杨、海燕他们的气势。
小狗倒腾完身上,垂头丧气还不忘减小音量:“王有德的逆行性失忆勉强稳定,一点儿好转都没有,其他老鼠也没了动静。”
“上次我状态不对,您亲自出手也没找到线索,估计是我跟这地界儿犯冲,要不——”
“之前逮捕了几次,剩下的只会藏得更隐秘。是前面工作太顺利,让你忘了现在才是常态吗?”
“没有!”
小狗重新支棱起来,“估计是我把现在的事情当成公安那边的案件了。”
裴九韶:“……最近破了什么案子?有发现异常吗?”
“没有异常,”小狗耷拉着尾巴,没了神气,“基本上都是偷鸡摸狗的事儿,报了公安找到嫌疑人后,又闹着说不报公安。”
“剩下的有受伤工人和工厂的纠纷,家长里短。哦对了,农场有人溺亡,今天跟着报案人去查案,发现是农场干部喝醉后失足落水导致的,对方经常喝那种自酿的老酒……”
裴九韶听他压低声音说完最近的案件,点头道:“公安干得不错,继续努力。”
垂下来的狗狗眼蹭地亮起,就差摇尾巴了。
果然需要请妙音抽空打击一下这些人。
裴九韶记下这点,说明来意:“你这边有没有……”
冯清远彻底放松,这才注意到他脚边放着只野鸡,绑着翅膀勒着嘴,怪不得之前没听到动静。
他往沙发上一坐,把帽子端放在茶几上,疑惑道:“你真的表白成功了?八字刚有一撇就急着见家长,她是怎么同意的?”
“了解我对象干嘛?”裴九韶警惕,“你只要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就成。”
冯清远嘴角抽了抽,知道你护着,可他也没问啥私密情报啊?!
裴九韶对此表示嫌弃,他们正经处对象,公开消息就已足够,跟外人说细节干嘛?
“野鸡你明天再吃,帮我留心那些东西就行。”
“不着急吗?”冯清远纳闷:“那你提前两天过来就行,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裴九韶表情一顿,随意应付一句,问起了新同志的事。
冯清远捡了块儿干净的棉布走到桌边,擦着刚拆卸下来的零部件,将回答掩在细碎的声音中。
说着说着想到他刚才的表情,心中诧异,领导不会是心中激动,兴奋之下忘了时间差吧?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脑海,和素来懒散的领导划上等号,冯清远声音不变,眼神儿飘忽,动作也慢了下来。
等等,领导最近好像很勤快!
冯清远定了定神,正要悄悄观察一下,不防对上似笑非笑的眼神。
“……”
冯清远的动作彻底停下。
“继续说。”
“是!”
冯清远接着回答,顺便加快动作。
抹好抢油后,洗手擦干净,又拿了块儿干净的棉布,拾起裴九韶早先涂过抢油的机件,开始擦拭上面的锈迹。
裴九韶听完最新消息皱了皱眉,想到什么又舒展开来,问了东边的事。
冯清远这次不敢乱想了,组装着零部件,在细微的咔咔声中,讲了最近收到的情报。
话音落下的时候恰好组装完成,拿起第三块棉布擦拭表面,完了自己看看,再把枪支递给裴九韶。
裴九韶颠了几下,没有出错,还回去的时候顺嘴夸了句,吓得冯清远以为这是讽刺。
就在他惊魂未定的时候,走到窗边的领导突然回头:
“要是想知道她是怎么同意的,下次见面你可以问问。”
裴九韶翘了翘嘴角,说完就从窗户离开,留下思维混乱的小狗抓耳挠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