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部手机,最简朴的款式,白色厚厚的机身,不算方便的型号。
关天翔凝视着来电显示,终究还是拿起了旧式的手机,搁在左耳旁,不声不吭。
耳边传来了热情的声线,语气迫切而期待。
“阿翔,记住要加油啊,不用紧张!”
在一般的情况下,这些勉励之话只会为自己徒增紧张的情绪,使得自己更添心神不定。然而,或许只是自己的性格驱使使然。
关天翔拿着手机,环视着周遭残旧的礼堂,台上的朗诵参赛同学大放异彩,台下座无虚席,学生们都在期待着自己待会儿超群绝伦的演出,震撼全场。
尽管电话的话使自己更为汗不敢出,然而关天翔还是要感谢那一位在旁为他鼓掌的人。如果没有他的鼓励,他亦不会参加如此一个对自己来说充满挑战性的朗诵比赛。
父亲之前说过,要勇于面对自己的弱点,才能突破框框,勇闯一片天地。关天翔自信是一个勇敢的人,尽管语言能力不佳,然而他坚信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如果命运之轮为他铺设了荆棘满途的一条炼狱之路,那就让他勇敢的走下去,直到目睹一片艳丽的云彩。
关天翔会心的微笑了。
关天翔很想吐出一句“谢谢爸爸”,但基于紧张及实质限制,实在难以启齿。由于过度的紧张,他浑身在颤抖,根本无法吭声,于是他把手机归还给身旁的母亲。
“儿子怎么不说话?……没有啦,他紧张而已……”
当然紧张了,简直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无法平息内心亢奋与恐惧交杂的情绪。
待会就要登上那华丽的舞台了,那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光荣,那是关天翔苦练数个星期换取的一刻。
这一刻得来不易。
或许,高兴朗诵,对其他同学,尤其是深获老师爱戴的那些同学,是易如反掌的拿手好菜,只需要于比赛前练习好几次,便能够上台,夺得全场的掌声。
然而,那不适用于关天翔。
为了理解单单数十只字的朗诵篇章,关天翔花上了好几天的深宵,在母亲陪同下才略懂一二。然而,那也不是最为严峻的部分。
为了发音准确,关天翔花上了整个月的昼夜反复练习。摔倒了,重新来过,紧张了,平复心情然后再接再厉。
对于关天翔这一个人来说,日常沟通已经成为了好不容易的功夫,更何况是流畅地诵读一篇经典的诗章呢?
不,于关天翔的经验里,没有不可能跨过的山峰。只要愿意比别人加倍付出,铁杵磨成针这个金科玉律还是会成立。
或许在别人眼中,他从来就只是个没出色的家伙,这次正好是他重新开始的机会了。
“下一个……”
站在镁光灯下的关天翔,凝视着台下难以估量的家长观众,当然还有面如土色的评判。
首次上台的年幼小学生,面对如斯大场面,难免会感受到些许的战战兢兢。
关天翔仰头一望,苍白的天花板,六把旧式风扇徐徐转动,仿佛在默默等待他开口的一刻。
从前总会幻想课室里那头顶的旧式风扇,螺丝会乍然松脱,然后风扇会堕下来,把他压成个稀巴烂。这个无聊的想法,说出来,日常只会被同学当作笑柄而已。
然而,此刻的旧式风扇却为关天翔带来了无尽的压迫感,不知怎的使他望而生畏。风扇的速度并没有因为他步上台阶而停下或者加速,而是维持原状,一副藐视的模样。
微弱的灯光映射下,台下的观众眼神更显得冷冰冰,仿如在静心等待他失准倒下的一幕。
现场温度蓦地下调摄氏好几度,他骨软筋麻的双腿早已颤抖不定。
寂静的礼堂,焦急如焚的等待他开口的一刻。
可是他却被现场的气氛震慑了……评判们目中无人的神情,就像是要劫去他的勇气。
“阿翔,上去紧张的话,就看着妈妈,这样就不紧张啦。”
台上久未开口的关天翔卒然记起了母亲刚才的提醒,他连忙四周眺望,期望找到母亲的踪影,吞下定心丸。
怎么了……由于光线的不足,加上台下观众,他完全无法察觉到母亲的存在。
没有一个面孔,存在着对他待会表现的期盼。
没有一个面孔,存在着对他初次上台的鼓励。
每一个面孔,也是梦魇般的存在。
双腿不由自主的抖动着,奏起不安的节拍。
“你现在可以开始了。”
过了半分钟,台上的男孩还是不声不响,担惊忍怕的呆立着,于是评判不耐烦的开口催促着。
被这么一句的迫使,终究还是开口了。
“很久很久以前……”
残旧的风扇无情的转动着,直到世界的尽头。
“那里……”
苍白的天花,苍白的镁光,映射着苍白的人。
“……”
苍白的心绪,苍白的回忆,塑造着苍白的关天翔。
此刻的关天翔实在难掩心中的亢奋,差点儿要叫嚷出声来,连忙用手掩盖着不听话的嘴巴。
对,他遗忘了杰睿了。
事情最初开始变得诡异之时,当时发现停水停电停网络,是杰睿独自自告奋勇步出单位,走后楼梯下去大堂了解真相的。
他还叫他们逗留在他的家中。最后,他们终究还是离开了单位,而他却失去了踪影。
如果杰睿的手机在这里,那可以推断杰睿极可能到过这防烟门前。他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为何他没有回来找他们?为何他又会把手机遗留了在楼梯底?
他在这里吗?
当时,心花怒放的关天翔竟然对自己问了一条如此天真的问题。
而他迅速觉悟了这一点。
楼梯底下,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杰睿不在这里。
“你找到什么了啊?”阿毛徐徐走过来,瞄到了杰睿的手机,也惊呼起来,咬着手指。
杰睿怎么会把手机搁在后楼梯底下的地上?还是他曾经在这里徘徊,不经意的遗下了?
关天翔弯低身,灯光下的地板被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着,看来清洁工好久没有打扫这不起眼的角落。这时候,他乍然忆起诡异的王婶。
不是王婶叫他们到大堂的吗?
“你们想知道怎么离开的话,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去大堂找我。”王婶的话在关天翔脑海中回荡着,他依旧念念不忘。
他们抱着难以估量的希望,摔摔撞撞终于到达了底层,跟地下大堂只有一门之隔。
就是一门之隔,把一切生机及真相的秘密隐藏,而他们却被蒙在鼓里。
其他人都走了过来,察觉到地上的手机,无不张口结舌。
关天翔小心翼翼的拾起杰睿的手机,肮脏的灰尘随即到处乱飞。
手机的表面已经盖了一层薄薄的污尘,看来手机已经被弃置在这里至少好几小时了。好几小时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关天翔站直了身子,扫走手机屏幕上的灰尘,看到了那巨大的屏幕。
“杰睿把手机放在这里搞什么鬼?”阿毛摸不着头脑,再次乱抓着本来已经脱落不少的头发。
“他是不是想给信息我们?”
艾西的一句话,使关天翔整个身子蓦地一震。
对,他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信息……
在这一代人的理解下,“信息”仿佛只代表了网上社交平台,然而信息的意思远远不止那几个表情符号。
门上的血字,同样是信息的一种。
关天翔重新端详着那些涂在门上的血迹。
那些字……杰睿也目睹过吗?他看懂了各种意思了吗?
杰睿把手机留下,是否跟那些血字有直接或间接关系?
底部……IERp……这些小学生也看得懂的显浅词语,在这里看来却如爱因斯坦也一头雾水的物理数式一样。
等等……底部……
关天翔好像想到了什么。
他恍然大悟,有时人实在容易被一些日常习惯的框框限制了思考。
“底部”指的,可以是跟防烟门无关的。
关天翔跟其他人分享了这个看法,阿毛点头,语气依旧轻视:“这他妈谁不知道啊。”
接着他成功制造了半分钟左右的沉默。
其他的意思……底部……底部……既然防烟门的底部并没有异样或是线索,那么这道铁门,还有什么地方的底部是特别的呢……
等等……楼梯……底部……
楼梯底。
亦即是关天翔处身的位置。
想到这里时,他整个人就像触电般,身子忽地猛然一震。
那血字“底部”,指向的会否就是眼前的楼梯底?
楼梯底只有两样物事,就是一个不知名物体,以及杰睿的手机。
然而,即使能够加以解释“底部”的含义,亦无法断定到底什么是“IERp”。
坦白说,或许因为“底部”一字的浅层意义众所皆知,范儿“IERp”这个中小学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字母配搭,使之添上了一层浓浓的神秘感。
“哇靠,搞什么鬼?”
由于阿毛经常雷声大雨点小,事情严重程度跟其反应完全不成正比,因此关天翔还是专注在血字上,没有回应阿毛的嚷叫。
还记得侦探名着《福尔摩斯》系列有一个案件叫《血字的研究》,难道此刻的他们正面对着类似的事情?
好了吧,关天翔是没有看过《福尔摩斯》的,他在初中还停留在《老虎记者》的程度,现在也并没有进步了多少……
“我靠。你这个傻逼翔!”
阿毛激动的嚎叫声量之大,还是迫使了关天翔转过头来……
那画面却远超关天翔的预算。
梅涛一本正经的紧贴在艾西的身后,而艾西的脖子上多了一把水果刀。
一把锋利的,闪闪生辉的水果刀。
艾西的脸色苍白如雪,面露惊色,紧咬下唇,不敢胡乱摇动,仿佛害怕一不小心便会被梅涛在洁白无瑕的幼小脖子上雕刻红色的艺术品。
“你干嘛啊?”阿毛惊怒的低呼着,却没有接近梅涛的勇气。
一时弄不清楚局势的关天翔及阿坚呆若木鸡,盯着突然发难的梅涛。
“艾西刚刚想一刀捅死我。”梅涛声音冷静自信,并不沾染任何犹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