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给弱者以自强,给交换以公平,我知道它很有道理,但我不知道什么才算是‘给弱者以自强,给交换以公平’。我花了五百万从拍卖会上把乌契抢下来,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对他的心理恐惧更束手无策,最终只能胡乱当成弟弟来养活,而且养活得很不好。”
“我去参加过慈善晚宴,学那些能源财团的样子搞慈善基金,但钱拿出来,基金会成立了,我却不知道能拿来搞什么慈善。连救助贫困儿童这样的宗旨在联合国都得不到批准,因为贫困问题并不在应当被援助的人道主义的范畴之内。”
“这当时让我很无措,很失落。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卫,明明光明的灯塔就矗立在那里,却偏偏找不到到达它的道。这是多么神奇,这个宇宙明明看起来处处都是罪恶,但当你细细探究,却发现一切又都是那么的公正合理振振有词。精致与完美无处不在,它宛如天成,找不到任何地方能把公平加进去,因为处处都公平,无一不平衡。奴役别人的理直气壮,因为自知强大,被奴役的心甘情愿,因为自知卑微。弱肉强食,所有的人都认为理所应当,这就是宇宙本来的面目。”
“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我曾经在地球所坚信的价值观统统都是错误的,一切自由和平等不过是镜花水月,某种掩盖真实的虚妄幻想——真是日了狗了,我过往十八年真实的人生都他妈全部成虚妄和幻想了我真实的人生就应该是呆在卫城,被婢仆奴隶环绕着,享受保护人的纵容和宠爱,同时付出自己的治愈波给他享用。为什么不能呢?既然宇宙已经自有其公平在,照做就是,何必徒耗精力再去求什么公平?人所求的如果是心灵安宁,这还不够让心灵安宁吗?”
“直到你带我一起去奴隶市场,搭高登家的运奴船,到灰星的训练营,看见奴隶市场那些满山满谷被训练营裁汰下来的‘小屁股’们,看到宇宙港里转运配送的那些由奴隶牧场出产的仿佛是一次压模成型的成品奴隶,我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我猛然意识到‘给弱者以自强,给交换以公平’的道路就在我眼前,根本就不必费心寻找。”
“我去翻了超能力家族的律条,也问过加尔先生,凡是超能力家族里的奴扈——他们来自那些一开始就因为拥有超能力潜力最先被筛选出来的小奴隶们——当他们为家族做出足够的贡献,积累到一定的功勋时,就可以得到赦免,免除掉奴隶的身份,正式做一个独立的附庸者。”
“而其余因为各种优秀天赋被留在家族的奴隶小孩儿也将在之后十余年间的岁月里得到宝贵的系统教育和培养——不管超能力家族是出于什么样利己的目的做这件事,结果都是这些天赋本身就极出色的孩子得以接受水准远在普通教育之上的贵族精英教育,最后被培养成一个优秀的人才,世俗世界里能力出众的社会精英。他们在超能力家族的侍从系统里奋斗搏杀,当职位升迁高级的时候,照例也能摆脱奴隶的身份重获自由。”
“你看,大卫,的确是那么回事,无论事实怎么的糟糕和渺茫,留在超能力家族的人总有希望在,”她说,“但其余那些被超能力家族无情淘汰掉的人呢?其余的大多数呢?”
顾晗晗分别翻开几本大部头的书,正是她向家族事务局长讨要的那批书籍中的一部分。
“我专门去研究了奴隶贸易的整个链条,”她说:“训练营倾销到市场上大量淘汰童奴,除了很少一部分是作为家奴被富裕人家买走,一部分流向色情服务业、高危或纯消耗类产业,最主要的流通的去向是奴隶牧场。”
“奴隶牧场用最短三个月,最长不超过五年的时间对小奴隶进行所谓的‘选种、育苗、定型’,然后‘出栏’,批量制造成各种标准化的奴隶进入市场发售,然后人生再无更改,他们被奴役直至死亡,子孙后代生出来也是奴隶。”
“他们的命运自被筛选淘汰下来的一刻就被定格了,永坠地狱,再不能翻身。决定这一切的筛选却只是一场基因层面上的天赋竞赛,超能力潜力、智商、力量、敏捷甚至美貌和身高,天赋是唯一的评判标准,世界没为他们自己的任何努力和争取留一丁点的位置,”顾晗晗摇了摇头,“我认为这是不公平的,它应该被改变。”
“我一路上都想该怎么做这件事,等到那天我们去布鲁赫长老那里取芯片,乌契因为心里恐惧和循环失衡陷入昏迷的时候,我才真正下决心要做这件事。”她下意识咬住自己已经被啃秃了的指甲,“我可以注册一家奴隶公司,专门用来收购那些遭遇淘汰童奴,这碍不着卫城和超能力贵族的事儿,应该不难。”
“不能像奴隶牧场那样把他们当成牲畜和赚钱工具一样培育,我打算给他们提供正规的教育,办一所学校,让他们可以像普通的青少年一样正常成长、学习生存的技能。等他们成年之后,就可以用他们自己赚到的钱为自己赎身。这样的事情只能办一家奴隶公司,大批收购奴隶,对他们进行管理,以及办理注销奴隶编号以及申领自由民认证的手续,都只有以奴隶公司的名义才最便捷。”
“钱的问题,我之前头脑一热投钱办的那个慈善基金,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它的执照都是全的,也在赚钱经营,只是还没做过什么慈善。就用援助童奴基础教育,提高社会劳动力素质和效率这样的名义向联合国提交申请,许可通过之后就正式向我们开办的奴隶公司进行教育资助。那个基金的本金虽然不多,只有五百万,但基金主席是很精明强干的经理人,很会赚钱,而且我们还可以募捐,应该能够应付得过去一开始局面,把摊子先支起来。”
“你觉得可行吗,大卫?”顾晗晗问,“这事我只能跟你来商量了。我们一只手搞基金,一只手搞奴隶公司,用左手的钱倒向右手,用右手做左手的事,应该就可以规避掉所有不合法,做成这件事了吧?”
大卫沉默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他问:“晗晗,你知不知道宇宙有多少奴隶,银河所有的训练营每一年又有多少的童奴捡择后被淘汰。”
答案当然是不知道。银河每一秒钟都有无数奴隶出生,无数奴隶死亡,奴隶也从来不计入总人口进行统计。银河有多少奴隶,具体的数字没有任何国家和机构能够说得出来!只是从联合国奴隶署备案的交易数据以及每年芯片的产量和奴隶贸易税收的记录推断,数字非常惊人。
“宇宙没人能把他们全部买下来,”他说,“没有任何人能做到。”
然而顾晗晗并不气馁,反而信心满满。她说:“我知道凭我自己的一点力量做这件事只是杯水车薪,但勿以善小而不为,只要它是可以去做应该去做的,我就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去做它。反正对我又没有什么损失,我为什么不做呢。说不定等我做了之后,就会用更多的人也来做呢,毕竟这不损害任何人。”
“我从来没觉得改变这个世界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顾晗晗说,“大卫,你就是太有责任感,什么都想揽到自己身上。改变世界那是全人类的事,我只管做我自己。”
顾晗晗看大卫目光复杂的望着自己久久没有出声,于是抓住他的手怂恿道,“跟我合伙吧,大卫!我很需要你的支持呢!”
她说:“我做这个虽然跟超能力贵族没牵扯,得罪不到他们,但奴隶贩子牧场主还有各种对童奴有需求的变态行业的万恶资本家可就得罪得多了去了。他们要是起心跟我过不去,甚至合伙暗杀我什么的,你可就亏大了啊。”
“别胡说,”大卫扯住顾晗晗的手,在她脸上深深的亲吻。
“想做就去做吧!”他捧着顾晗晗的脸,格外温情地说,“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支持。”
顾晗晗非常高兴,一声欢呼,用力亲了大卫一口:“你真是个大好人,大卫,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大卫也很愉快,一边想一边说道:“既然要做,那我们就好好筹划一下,把它做声势浩大一些。”
“咱俩英雄所见略同!”顾晗晗很兴奋地一拍巴掌,“我正打算和诺曼商量一下,慈善基金许可正式批下来之后,开一特大号的盛宴,把卫城的贵族老爷们都请来,顺便还募捐,哈哈!”
她顺手提起那本时常翻开的《论情妇的自我修养》,炫耀道:“其实我也是为了帮你啊,大卫。这上面说了,‘一个好的情妇不应该满足于吃吃喝喝作威作福收受贿赂,还应该致力于将自己包装成一个颠倒众生的公众人物,使自己的行为成为舆论的风向标,从而升华为更深层次的政治象征。’你看啊,大卫,最近因为刺杀的事情灯塔星的形势搞这么紧张,我们这时候大事搞这个慈善活动,大家的注意力就顺势从刺杀都转移到奴隶教育的大事上来了么,局面不就可以更快平息了吗?”
大卫对于顾晗晗的勤学苦练照例哑口无言,内心则已经在考虑如何帮顾晗晗做成她的大事业。奴隶贩子牧场主以及种种变态行业的小资本家之流自然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大卫心知顾晗晗说的那个会赚钱的“诺曼”是安东尼送给她的侍从,但却不打算说破,只是说:“这件事真要做起来并不简单,里面还要有一些讲究,让加尔跟着你,专门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