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氏刹那间竟有些微微的失神。
这大侄女观人入微的功夫可是越来越厉害了,这才迈入厅门几步?不但眼睛一扫就发现了自己,更在转瞬之间便选择了自己倍感压力之时来见礼问安。
这哪里又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分明是个眼光尖锐手段辛辣的场面老手啊!
不过蓝氏毕竟在是在这交际圈中打滚了十几年的老油条,唯一失神之后调整的却是极快,当下收拾了心情,正襟危坐地看了安清悠一眼,却是拿出了长辈的姿态点点头笑道:
“呦?大侄女你也来了?这史大人府上高朋满座,你们这些做晚辈的来长些历练见识也是不错。尤其是这内厅上都是些有身份有头脸的夫人、小姐,有空和人家多学些正经八百的本领规矩,自然是好的。”
这话虽是笑着说,言下之意却是阴损之极,不但踩实安清悠是晚辈的状况,还抬了自己和厅内众人一道,更在有意无意间暗指安清悠之前在外席和那些低层女眷交往有失身份。
安清悠又如何听不出来蓝氏这话中的意思,当下却也不争辩,径自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四婶娘教诲。
先守住了自家礼数规矩不失之,这才前往身为的主人的史家少奶奶甘氏处见礼。
那甘氏见过安清悠,却是先看了坐在一边的蓝氏一眼,心中想着两人的对答也是有些微微诧异,敢情你们虽然都是安家的人,临来我们府上赴宴却是事先没通过气的?
怎么说我才是主人,便是你要打压晚辈也招呼一声啊,那安大小姐既做了掌家、又要入宫选秀,这样的人放在外席,倒让别人笑话我史家待人缺了章法了。
不过在甘氏的眼中,毕竟还是蓝氏的份量更重一些。
两人在开席之前又对售盐之事各自代表家里达成了某些黑不提、百不提的默契。
甘氏心中虽有略略不快,也只先放下。
倒是抬头又打量了几眼安清悠,却是有另一种情绪在心里蔓延了开来。
今儿个被这位安大小姐搞出了一场香气大冲击,倒弄得整个内厅之中人人不自在。
甘氏在自家的地盘上却弄得场面差点失控,实在是越想越是不爽。她毕竟年轻了些,面上笑、口中刀的功夫却比不得蓝氏这等老油条。当下便有些挂了像,嘴角溢出了一丝冷笑道:
“安大小姐可真是好手段,我家这厅里院子里,此刻都成了您那香气的天下。我还道安老大人家出来的女子都如同四夫人一般有章法,可是怎么安大小姐怎么就尽顾着那些外席的下等之人,也不管这些真正坐在厅里的夫人小姐们爱不爱闻,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到处送香囊呢?”
甘氏坐拥主场之利,这话说出来自是很有压力。
蓝氏在旁边听得心里大乐,暗道这次既有做主人的帮衬,还不踩死了你这小妮子?当下却是把那长辈的架子端得更盛,板着脸在一边帮腔溜缝儿道:
“嗨!我说大侄女啊,你这事可就做得实在有点不太像话了!还不快向人家少奶奶认错赔礼?我说妹妹啊,你也别往心里去,都是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我们安家家教可是极严的,你看在我这做姐姐的面上甭跟她一般见识……”
蓝氏这话看着像是圆场,可是数落安清悠的意思可是任人都听得出来。
刚才钱二奶奶既已说了安清悠如今在长房暂代着掌家,这一下指责可是连整个长房都损了进去。
可是安清悠却也不慌乱,径自向甘氏又行了一礼道:
“这事确是我做得唐突了,在这里给少奶奶,给厅里的各位夫人小姐们赔罪了。只恨我年纪小没经验,更是早没知道四婶娘也在此处,若是早有四婶娘教训提点,那就断不致有如此孟浪之举了。”
这话一说,厅中众人却倒把眼光又多看向了蓝氏几分。
众人心说是啊,小辈的缺经验,难道你这做长辈的也不懂事不成!
自家的晚辈坐在外席你不提携,刚才她发香囊的时候你又干什么去了?早过去提点教训一番,犯得上弄得这香囊满天飞么!
这时候可没人想到刚才自己亦是不愿出头的,当时便有人对这蓝氏的看法鄙夷了几分。
更有那精明之人看着两人对答的样子,心里隐隐猜到了几分安家之中怕是这四夫人蓝氏和长房颇有不和。只是这越是猜到,心里却是越发的不爽,你们自家人斗来斗去也就罢了,干嘛还把我们都饶在里头啊!
蓝氏心里这个气啊,心说大侄女你行,这时候倒倚小卖小起来了。这不是逼着咱们要有错一块儿有错么!可是我是长辈,别人有气都是先冲着我的脸上不是?你倒想躲得干净,没门!
蓝氏正要说话,却见安清悠又是赶在了前头道:
“这浓香之物那些商贾小吏家的女眷们自是喜欢,可是若放在咱们这正厅,却不免有些失了雅致。此事既是因我而起,亦当由我而息,诸位少待片刻,我这就还诸位夫人小姐们一个清静。”
这话一说,厅中却是人人觉得有些好奇,此刻外席上数百个香囊环伺,顺着风一股一股地把那浓重的香气吹进了厅来。你这小孩子又有什么手段还一个清静,难道还能将这香气尽数消了不成?
安清悠还真就能把这香气都消了!
只见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从身上拿出了一个瓷瓶,对着甘氏轻轻地道:
“烦劳少奶奶命下人将这瓶消香液用十斤清水兑了,喷涂在厅门台阶窗棱之处,若是想要这香气去得快些,亦不妨将这厅中地面上也略略撒上一点儿,不出一时三刻之间,自然气味全无。
甘氏虽说是看着安清悠颇为不爽,可是毕竟还要照顾到厅里的一干客人,当下自是点头允了。
命些下人按着安清悠所说之法喷洒涂抹那所谓的消香液体,一时之间,厅中众人的好奇之心却是更盛,这等浓烈之极的满院香气,居然能在一时三刻之间便即消了?
说来也怪,一干史家下人们按照安清悠所言之法做过之后,那院内的香气虽是依旧浓厚,风也依旧是向厅内吹来,可是每到内厅门口之处,却是犹如被一层什么东西过滤了一般。风过而无香,竟是再没有什么气味飘进厅里。
至于那厅中则更是神奇,原本满厅之中香气浓烈得让人发晕,可是不知怎地地面上撒了那些液体之后,居然真的便在一时三刻之间,气息全无了。
厅中众人皆是目瞪口呆,一时之间倒有不少人心中泛起了四个字。
神乎其技!
当真是神乎其技!
眼看着满脸不可思议的众人,安清悠却是微微一笑,这场面在古人处虽是看着玄之又玄,放到现代科技上可是丝毫不稀奇的一件事情。
许多东西之所以气味浓烈,往往便是里面具有某些能够刺激人嗅觉的化学物质而已。
而一个很有趣的规律则是,越是那些气味浓烈的化学物质,往往越容易溶于水,好比切洋葱时把案板和菜刀打湿,在周围放上一盘子水便能减少对眼睛鼻子的刺激,用得便是这个原理。
更何况安清悠的手段还不止于此!
那些外席上送出去的香囊之中,本身就是选得那些香气容易被水吸收的原料。而那瓶所谓的消香液看似无色无味,却是安清悠精心调制而成,却是含有一种长时间挥发却能强力中和之前那种香囊材料香气的物质。双管齐下之间,登时便将厅中浓香去了个干干净净。
在另一个时空中,要想做一名真正的调香师,除了要会给客户量身打造合适的香品之外,更须会懂得各种香料消除之法,好比有些挑剔的客户对于某种香水试闻之时挺好,打在身上却又有不满意,难道还让人家左一遍右一遍的洗澡去?
消香,对于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安清悠而言,只不过就是一种普通的基本功罢了!
这一刻厅中人人震惊,等了许久,忽有那钱二奶奶领头夸了一声妙,这才一时间赞声四起。
这些官宦人家的贵妇小姐们虽不像男人们般爱喊个彩声雷动,但是低声细语之间,却是人人都有大开眼界之感。
唯有蓝氏脸上更是惊疑不定。
对安清悠的调香之技她自是知道的,目下还在求着这位大侄女帮自己做一种香物。
可是今日之事早已远远超出了蓝氏的认知范围,她又如何能够料到?想得到?虽晓得安清悠调香之技颇为精湛,却想不到一精如斯!
却见安清悠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却是冲着蓝氏微微一笑道:
“最近几日多调了几样香,倒是让四婶娘见笑了。说起来这事情还得多谢四婶娘之前的照顾,如若不是您劳心费神地求着工部那位老大人做出了些新的工具器皿,今儿这几种香,侄女便有天大的本事,那也是调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