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安清悠在史通判府上应酬斡旋之时,沈云衣正是在城里的醉仙楼摆宴,请得便是这安家长房的一干人等。
说起来沈云衣既在安家借住了许久,此刻弄一个还礼的筵席也是常事,只是这昨日刚刚和安家人聚过,转过天来不过半日的功夫却又上门拜访,倒是为何?
“小侄见过安家伯父,给伯父请安了!”
“免了免了!”
安德佑倒是对沈云衣一向看重喜爱的,此刻虽是觉得有些诧异,到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下反是夸赞他道:
“沈贤侄如今已是榜眼功名,却还是如此谨慎守礼。年轻人能够得志而不骄,难得,难得!”
沈云衣正色道:
“小侄虽是侥天之幸得了些小小成绩,但是这半年来安家对我多加照顾,老太爷对我更是有提点之恩。如此大德没齿难忘,无论什么时候见了伯父,都是要敬的!”
这话一说,安德佑更是高兴。却听沈云衣又道:
“今日一早接到家中遣人来报,说是家父正逢吏部考核之事,此番亦是要进京述职,如今当是已在路上,不几日便要到了。小侄寻思着父亲既是要来,亦是要和安家好好相聚一番的。到不知安老太爷他老人家何时能有空暇,小侄想请伯父领着先去打个前站。”
“沈年兄要亲自来?”
安德佑微微一惊,继而便是大喜。
所谓吏部考核述职什么借口听上去挺冠冕堂皇,但按大梁官制地方官有辖地政务优先之责,在所任之地做这等事亦可。
沈云衣那位做苏州知府的父亲此番进京,少不得是看儿子此番中了榜眼,亲入帝都活动来了。
有了之前这一层借住提点的关系在,沈家的人来得越多越有份量对长房越是有利,最好是那位身为一省巡抚的沈老太爷亲自到才好。
而以沈云衣此刻榜眼的身份便是自己直接去求见安老太爷亦无不妥,偏要寻着安德佑领着他去,那还真是极度尊重之意了。又怎能让安德佑不喜?
“好!好!我这便遣人去老太爷府上请教一番,不多时便给贤侄回音!”
安德佑心里高兴之际,却也没忘了提醒一下女儿:
“把老太爷寿宴的帖子给沈年兄加上一张,回头他到了京城我亲自去送。咱们熟归熟,可越是关系好的越不能短了人家礼数!”
这等事情安清悠哪里还用父亲吩咐,早在沈云衣说起此事之时便想到了这一节,便在二人交谈之时已是在一旁的几案上写好了请帖,此刻却是拿了过来笑道:
“这事情倒是已做好了,父亲请看这样可否?”
安德佑又是一番开怀大笑,指点着道:
“你这孩子做事倒是越来越想到了父亲前头,不错,不错!”
众人一副融洽的气氛,沈云衣坐在一旁,却亦是偷偷地在瞧着安清悠。
今日之所以亲来长房府上,固是出于对安德佑的尊敬,可是另有一份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自从前几日置了宅子搬出了安府,沈云衣就觉得生活里好像缺了点什么。
昨日谢礼宴上长房之人一应俱在,唯独少了安清悠,更是让他有一种不知道为什么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日得了家人报信,第一时间便往这长房府上而来。心中所想,多半倒是那个一直在他脑海之中盘旋不去的影子。
此刻沈云衣偷眼打量,只见安清悠掌家之日渐久,身上更多了几分精明干练的气质,一时间不仅又想起那夜殿试之前安清悠在自己背上轻调几分香料的事情来。不知道自己这分榜眼的位置,倒是不是又有她的几分功劳?
“有女如此,岂非亦是我之良配?”
隔了一阵再见,沈云衣终于冒出了一个以前一直有些朦朦胧胧的念头,而这念头一旦生成,登时便如不可抑制般在他心头蔓延开来。
去向安老太爷府上报信的家人早已经派了出去,沈云衣却不知道自己办完了正事为什么一直没有走。
安德佑倒是也没赶他,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没营养的话……
不知何时安德佑已经有些累了自去歇息,请沈云衣去后院帮忙看一下儿子的功课。
沈云衣本能一般地应了,跟着一个领路的下人一路行来,却是眼见着离开了安清悠,更是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便连自己是怎么到了安子良的院子,都有些浑浑噩噩。
“沈兄?”安子良见到沈云衣倒甚是高兴,高声叫道:
“来来来,你来的正好,小弟我这两天正忙着弄钱……不不不!是忙着读书,你这位榜眼郎对四书五经一定是极为熟悉的,来帮着我背书。”
沈云衣和安子良那是一个院子里住过的交情,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眼见着安子良居然肯大起脑袋来读书到是颇为提他高兴。
当下也不嫌这背书之事太过简单普通,倒是真帮着安子良背起了书来。
安子良也是憋得久了,虽说有银子和假山作为动力,可是每日里不停地背着那四书五经却当真枯燥。眼见着沈云衣这个新科榜眼的旧友来此,登时是精神大振。当下便从那自己最熟的那部《论语》开始背起: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这东西沈云衣倒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了,不用看原作也知对错。虽然初时也和安子良偶尔说上一句,但是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简单,没听得几句,却又是走偏了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想求安家小姐为妻两家的长辈自是要点头的。正好父亲不日便要进京,我是不是和他分说一二?嗯!我沈家与安家门当户对又是世交,父亲若肯出面提亲十有八九倒是很有可能的……可是我刚刚得了功名,父亲一来就说这事,会不会显得心思太过不再正途之上了?”
沈云衣诗书学问,政坛官场里皆是极好的人才,便是面对着皇帝金殿之上都能应对得当,偏偏就在这感情上却是有些优柔寡断。
此刻忽然间真正的意识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感情,哪里又是有那么容易能够平复下来的?一时间不禁思潮起伏,委实有些首鼠两端了。
就这样神游物外,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忽然又听到安子良大声背道: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
“《大学》?!居然是《大学》?!”
这一下沈云衣可是对安子良有些刮目相看了,当初自己新中榜眼之时,这位安贤弟好像还是个连打油诗都做不好的样子,怎么数日不见,居然是已经背书背到了四书里最后一部的《大学》?
“当然是《大学》了,要不还能怎地?《论语》、《中庸》、《孟子》我可都是背完了,不背《大学》还背哪一部?”
安子良正背到了《大学》里他最喜欢的一部分,猛地被沈云衣一句话打断,却是很不高兴地嘟囔道。
“就这么几天,贤弟已经背完四书了?”沈云衣大是诧异,忍不住便脱口而出。
“刚才我背得那么大声,敢情你没听见啊!沈兄啊沈兄,刚刚说好了你帮我背书的,可是你说你……你说你都在想什么呢!”安子良对于沈云衣这态度大是不满,忽然间眼睛一转,贼忒嘻嘻地凑上来低声道:
“不是想我大姐呢吧?”
好死不死的,沈云衣这一下却正被安子良说中了心事,一下子忍不住满脸通红了起来,兀自在那里期期艾艾地道:“我哪有……”
“哈哈!被我说中了吧!还装还装?”安子良拍手大笑,一张胖脸上尽是些兴奋之意,当初同在一个院子里住着的时候,自己可是没少遭这位沈兄捉弄,如今看了他这副窘像,却是比院子里新买了花草石头还要高兴几分。
“沈兄我跟你说,我大姐这人看着和气,其实可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儿!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主见。你这样子磨磨唧唧地可是不行的,你若真喜欢她,就早点和她明明白白地说个清楚!”安子良脸上的贼忒嘻嘻之意更浓了,对着沈云衣低声道:
“别忘了我大姐可是要入宫选秀的,若是被哪家的男子看上了,当心你连哭都来不及……”
“就这么和她说?不好吧!安老太爷不是说选不上亦好么?这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几日我父亲便要来京……”
沈云衣几乎是下意识地道出了心中所想,只是话刚说到一半儿,却猛地发现了自己说漏了话。再看安子良时,却见他长大了嘴巴,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就那么直不楞登地看着自己。
“沈兄——可以啊!”
安子良猛地一嗓子大喊蹦起老高,口中高声大叫道:
“由长辈出面敲死了此事再说?牛!真牛!沈兄你不愧是榜眼之才,这么恶毒的法子你也想得出来?当真是书读的越多坏水儿越多……”
“想出来什么啊?”猛然间一个女子声音遥遥传来,居然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小姐安清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安子良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