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弄一个翡翠镯子回去把玩!”
“没有!”
“那我要到合正银楼打三根金钗一条金链子,前两天他们刚推出了新样子……”
“更没有!”
“凭什么没有?以前母亲掌家时,这些物事都是我一讨要便都能给我买回来的!如今你做了掌家的怎么就不肯给?”
安清悠冷冷淡道:
“今日刚封了账来细查,更何况如今到处都等钱用,又哪里有银子去给三妹买这些既贵又是可有可无物事?夫人之前怎么掌家我不管,如今就是不行!”
安青云别的不行,说起这讨东西闹事,撒泼打赖子来倒是可以的。
你这大小姐嫡长女如今不是掌了家么?不是这几天封了账查亏空么?得,我就来让你照顾照顾我这个做妹妹的!
若是你给了东西我就接着再要别的,总之是无穷无尽。若是不给?那也行,隔三差五地我便跑到父亲那里说一句你身为长姐薄待妹妹,左右都是没了你的好儿的!
这就是柳妈妈在那间几近于被圈禁的院子里痛定思痛之后,给安青云指点出来的对付安清悠的法子。
她们之前的问题就是太急太过想急于求成,如今你这大小姐做了掌家,我们也学你之前那般稳扎稳打的一步一步炮制你!
安清悠正要封帐查亏空,自然不可能让安青云这样的胡搅乱了章程。从一开头便是封住了安青云所有的要求,这倒也在徐氏和柳妈妈等人的推算之中,安青云亦是如提前准备好的那样开始了折腾。
“你……你……你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刚坐上掌家的位子几天啊,还是暂代的!就说什么要理清内事连那么一点儿东西都不肯给!哪里是什么封帐查亏空,分明就是找个借口整治我这不是一个娘生的妹妹来……呜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啊,娘因‘生病’不能理事,立刻就有个恶姐姐这般打压……”
安青云争吵一番,眼见着对方不肯给自己买那些东西,倒是毫不犹豫,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咧开嗓子干嚎上了。
你不是长女掌内宅么?你不是足够硬气么?来啊,来收拾我啊!最好是像之前去府外聚会那次一般,给我来上一嘴巴才好,到时候我带着一脸的掌印去向父亲哭诉,那才显得更加可怜。
古来深府内宅之中,欺压不是一个母亲所生的其他年龄弟弟、妹妹本就是礼之大恶,称之为“逊幼”。
老爷安德佑性子里最是看重这些三纲五常,若是从这上面下手倒的确是对路子。
而自从徐氏被关进了院子之后的形势来看,安青云倒是来做这个计策的最好人选。
这一通哭嚎耍赖,安青云倒是尽展所长,又是撒泼有是打滚子,就盼着安清悠能够一时动怒骂上自己两句难听的好在里面找找口实,最好是亲自动手打上几下才好——那样就有了真凭实据,到了老爷安德佑的面前怎么夸张怎么乱讲都行!
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人至贱则无敌!
阖府上下,安青云对于安清悠的妒意、恨意只怕比徐氏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别的不说,便是这段日子里到处都在风传新科榜眼沈云衣对这位大姐有意,便足以让她有足够的理由无所不用其极了。
不过今日这事情却好像有点不对,任是安青云豁了三小姐的面子出去打滚撒赖又哭又喊又叫屈,安清悠却在这里只是稳稳当当地坐着。既不动作也不吭声,就那么捧着一杯清茶静坐如松,好像是专门在这个场合练习坐姿一般,径自在那里默然不动。
安青云便是再能闹,到底也有累的时候。
折腾了没效果,安青云倒是把自个儿的嗓子给哭哑了。
便在此时,却听安清悠发了话,缓缓开口道:“三妹啊……”
安青云登时心中一喜,就等着安清悠说出下文来去和她厮骂吵闹。只是没想到安清悠这下文说倒是说了,话语却远不是她想象的:
“三妹啊,折腾了这么久累不累?地上凉别寒着身子,要不要给你搬一把椅子做做?不要椅子蒲团也行!嗓子哭哑了吧?查香,给三小姐沏杯茶来润润嗓子,好生地歇一会儿再接着折腾下轮!”
安清悠对于自己身边的丫鬟一直采取调教与历练相结合的方式,练好了一个便派去独立些事情。
如今青儿和成香都在渐渐成长,反倒是查香带在身边的次数居多。
查香这孩子倒是个实心眼,一听安清悠这般说赶紧沏茶斟水,递到安青云面前小心翼翼地道:
“三小姐,茶来了,您润润嗓子?”
安青云当即目瞪口呆,自己折腾了半天,倒叫人一句话便挤兑了回来。
再看递茶过来的查香,那副谨慎老实的神情在此时此景之下,却变成对自己的绝佳讽刺。只觉得之前的一番作态全成了别人面前的演猴戏,当下气得把手一挥,登时便将那茶碗打翻在地。跳起来高声叫道:
“你给是不给!好歹我也是这长房的三小姐,那些封帐什么的你自去说给下人听,我却是不管!若是再不给,今日我便冲进账房去抢了!我倒要看看哪个下人敢拦我?”
安青悠却是眼皮都不抬一下,自在那里做得稳如泰山地道:
“抢啊,你看这屋子里什么好,你就抢,抢的不舒服,还可以像此刻摔茶碗一般的可着劲砸!不过你闹完也要想一想后果,银子此刻在不在账房暂且不论,规矩你可要多学上一二载。花钱给你买那些乱七八糟物件的银子我没有,给你再请教习嬷嬷的银子我却拿得出。”
说着安清悠却是抬起了头来,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续道:
“如今刚好要让妹妹得知,前日去府外聚宴之时,我倒是向那位宫里长大的钱二奶奶借了点儿人手,大内做了一辈子事的宫女嬷嬷一应俱全,彭嬷嬷那边戒尺的滋味不好受吧!要不要我照葫芦画瓢多找几个教习嬷嬷来伺候妹妹?”
安青云听了这话,豁然猛地一个哆嗦,只差连汗毛都快竖了起来!
固然说彭嬷嬷这等人物在宫里也可能是凤毛麟角,可是以安青云这等水平又哪里能应变得如此透彻?此刻安青云满脑子所想,都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和那把不认情面的戒尺,当真有些不寒而粟之感。
下得套子没把安清悠挑怒倒是让自己堵心了一溜够,安青云只能祭起了最后的法宝:
“你……你这般欺负我?我到父亲那里告你去!”
安清悠却是奇道:
“我何尝欺负你了?自三妹进这屋子以来,我好像是没打、没骂、没训斥,又是递茶水、又是要给三妹请教习嬷嬷伺候的,难道这还不够么!若是说不肯买那些费而无用之物也算是欺负的话,那妹妹想要去找父亲告状就去呗!咱们姐俩儿好好在父亲面前分辨个清楚!”
安青云哑口无言,此刻细细回想一遍,这安清悠还真是没对自己有过什么不当的言语举动。
如若真要去寻安德佑告状的话,拿什么告?告什么?
这时候就看出人和人水平的差距了,三板斧砍完了,安青云却没什么后招,只是翻来覆去在哪里嚷嚷着:
“行!这可是你说的,我这就去找父亲告你!我去啦,我真的去啦……”
安清悠连理都懒得里她了,不过耳听着就这么翻来覆去的几句是在是烦人,终是轻叹了一声道:
“三妹,拜托你了,要去就赶紧去,别在这里干打雷不下雨行不行?”
安青云憋了半天,到底是一跺脚,径自地跑了出去。
安清悠微微一笑,却是对着身边的查香摇头道:
“查香,今儿个小姐教你个道理,声音响闹腾大的不一定就占着理,慢声细气地说话也未必就是怕了别人。你若是在别人折腾你的时候不慌,不怒,不急,不怕,对方自己倒会慢慢馁掉,可若是只知道哭,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
查香这孩子虽然是个爱哭胆小受气包,却另有一样好处,安清悠教她什么她便老老实实地记着什么。
何况从最早的弄材料被人欺负到后来的跟着安清悠去史通判府上聚宴,接触的人多了,见的世面也多了,查香的性子也是一点点的打开了些,当下用心记诵了几遍安清悠的话,却是第一次大着胆子问道:
“小姐,可若是三小姐真要去到老爷那里去告状说坏话,那又如何是好?”
“她不敢!”
“不敢?”
安清悠随手拍打着手中的账本道:
“查香,你知道我掌家和夫人掌家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这个……查香不知!”
“夫人掌家时,她自己手脚都不干净,却又能把这府里弄得好到哪里去!你家小姐行得正,坐得直,便是她们有什么算计也只能想法子挖坑让我出错,坑没挖成,又哪里有什么好告的地方?真闹到父亲那里,还不知是板子落到谁身上呢!”
这话说的却是有点深了……
安清悠扭过头来,却见查香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不由得摇头笑道:
“罢了罢了,现在对你说这些事情还真是有点为时尚早。那小姐便教你另一句话,做人自己若是不做坏事,别人便要对付你也是要多花上些手脚。这个‘正’字虽然未必就一定能够让人大富大贵,却一定能够让人踏实!”
这话却是正对了查香的路子,这小丫头反复咀嚼了几遍,忽然笑了。用力的点了点头道:
“嗯,小姐,查香一直很踏实!”
这是查香自进安府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