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秀女房耶!怎么还能让男人进来?”
“又不是陛下向朝中的官员颁布旨意,连宫门都没出,下道懿旨罢了,怎么用得却不是太监女官而是一位钦使?”
“咦?这人好像是萧洛辰耶!他……他怎么留起了胡子?好像更有男人味了耶!”
“萧洛辰?怎么是这个不学无术的浑人啊!哎呀!居然还是这么胡子拉茬的,丑死了脏死了,难看得紧……”
宫中自有宫中的法度,从惯例上说,秀女房这等地方是绝对不能有男人来的,何况皇后的懿旨若是未出宫门,按照惯例亦是该由太监或宫女的女官前来颁布。
如今莫名其妙的弄出一个钦使来,又算是怎么个章程?
秀女们大多都早大内规制研究了许多遍,此刻眼见着这么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过来颁布懿旨,都是一个比一个觉得奇怪,一时间大家站在一起窃窃私语,却是叽叽喳喳之声一片。
萧洛辰背手肃然地站在一干秀女面前,心中却是颇为得意。
谁说这秀女房不能男人进来?自己不也是来了?还是大摇大摆地来的!
萧洛辰这一刻光明正大地站在大庭广众面前,也不怕别人说自己和秀女们有什么瓜田李下的嫌疑。
惯例只是惯例,又不是明文法度,偶尔打破一次却又如何?萧皇后本就有统领六宫之权,虽然只是在宫里传懿旨,可就是派钦使不派太监,谁又能怎么样?
就是告到皇帝陛下里,顶多也就是个训斥两句皇后任由自己胡闹而已,萧洛辰忍不住狡黠的嘿嘿奸笑几声,他自己被陛下训斥,那才叫家常便饭一般,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早就不差这么两下。
至于那安家……萧洛辰扫视了下面的秀女们一眼,果然发现了远处那个高高挑挑的身影。
只是萧洛辰的眼光却是绝不在安清悠身上停留,径自打开那卷写着懿旨的黄缎子,双手微微一绷一抖之下,却是发出“嘭”的一声清响,端的是干脆利落无比。
正所谓跟红顶白,逢高踩低,世间向来以皇宫为最。
若是放在往届,皇后娘娘的懿旨下来,只怕秀女们早已经屏声静气跪着听旨,哪里还有这等下面切切私语的可能。
只是之前复选之时萧皇后当面被文妃打了个全军覆没,威信颇受损伤之下,更难免遭遇些人心浮动的问题。
可是秀女们毕竟都被训练了许久,萧洛辰把这懿旨缎子“嘭”得一抖,所有人倒是条件反射一般的屏息静气,垂首肃立。一时间原本百余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场景,此刻却是寂静一片。
萧洛辰眼中的不屑之色一闪而过,这才高声叫道:
“皇后娘娘懿旨!着,选秀房诸参选秀女听宣——”
“秀女跪迎接懿旨,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既然进入了守规矩的状态,秀女们这一下倒是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口称皇后娘娘千岁,萧洛辰面色不变,口中却是大声读道:
“奉侍吾帝镇掌六宫,皇后懿诏:兹有秀选之试,天家大礼是也。自开选以来,自得宫中诸嫔妃以及经办人等之效力不怠,众秀女上体天意,谨守妇德……本宫唯兢兢业业,望上报陛下信任之重,下尽选秀守权之则。然,心有余尚需身力之足,如今既感偶寒,唯恐心智体悟有所差池,选秀终试后迟七日,诸般事宜循此而行……”
这道懿旨一颁布,众秀女登时有些诡异万分的感觉。
这事情说得倒是清清楚楚,无外乎就是萧皇后说自己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怕身在病中脑子不够清楚,给皇家挑错了人。所以要把这选秀的终选推迟到七日后,再做定夺。
按照选秀的规矩,复选之后三日便该是终选。
终选本就是萧皇后领着四妃做最后的品评,她是统掌六宫之尊,要推迟日子别人也说不出来什么。可是就在不久之前,这选秀还是皇后她老人家说要提前的啊!
一会儿提前一会儿推后的,皇家大礼岂可如此儿戏?
一时间秀女们大眼瞪小眼,可是萧洛辰那边的懿旨居然还有下文:
“着!复选前四名之秀女:李氏、刘氏、夏氏、安氏,交由钦使于秀女房问话,其余一切闲杂人等回房静神而避,无令不得外出……”
这话一说,众人更加搞不清头绪,派了个钦使传话就罢了,而且还要来找复选的前四名问话,其他人回房去老实呆着?
皇后要找秀女问话,叫去慈安宫问了便是,若说遣人来秀女房问话,那多半也是在众人面前直言相问有敲打之意。
可又让其它人回避起来不许旁观,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心中疑惑归疑惑,懿旨下来了却是谁也不敢不遵,否则一个不敬皇后的罪名就可以直接拖到宫门外乱棍打死。
秀女们老老实实地回了各自屋子,可是这心中却又都不免好奇不已,各自从窗棱间门缝处偷偷向外望去,却见那萧洛辰在院子里最正中的一张石桌前坐下,老神在在地高喊道:
“着!复选头名秀女,李氏问话。”
第一个挑的就是李家的秀女李宁秀,这李宁秀出身于首辅之家,那规矩沉稳却是自有一份贵气,不卑不亢地走到了萧洛辰面前行了礼,又遥请了皇后娘娘的安,这才凝神开始答话。
萧洛辰的开场白很没营养,直接道:
“秀女房中伙食得如何?这些太监嬷嬷们可有慢待了李秀女?”
“有劳钦使下问,宫中饮食自然是极佳的了!”
“哦,吃得不错,那住得可还习惯?”
“亦是甚好!”
“天气凉了,衣物可有欠缺,皇后娘娘说了,宫中亦有人情,李秀女若有所缺什物,从大内库中拨了便是……”
“有劳娘娘恩典,衣品什物倒是不缺的……”
萧洛辰面上犹如春风拂面,说不尽的温暖轻松,可是这一问一答之间,饶是那李宁秀出身于首辅之家,却也是越答话越是纳闷。
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怎么尽是些吃的用的住的?
自己出身于李家,宫中又有文妃这位姑奶奶照顾着,使用吃穿自然是不可能会少的。
萧皇后派人来尽说这等话作甚?难道是示好?不可能啊!萧李两家明争暗斗了几十年,如今更是挑明了有一场大争斗,想停也停不下来的啊!
李宁秀这里心中纳闷,萧洛辰可不管这套,不是衣、食、住、行之类的鸡毛蒜皮,便是今天天气如何,总之是没有半分有营养的。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了半个时辰,又叫过复试里排名第二的秀女刘明珠,说得却又是一套老说辞:
“秀女房里伙食如何……”
“甚好甚好……”
和刘家的秀女说话,同样是半天没营养地打哈哈聊了半个时辰拉倒。再等换过了夏家的秀女夏青樱,亦是如此。
诸秀女心中莫名其妙的不明所以,萧皇后刚刚吃了个败仗,现在应该是要忙的事情很多才对。
是她老人家闲的无聊,还是这萧洛辰脑子坏掉了没办好差事?这等问话,那不是瞎耽误功夫么!
可是懿旨就是懿旨,萧皇后数十年执掌六宫的声明在外,谁又敢小瞧于她?纵然是心中狐疑再甚,这等问话也需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全力对付,唯恐有一个不妥,便出了什么纰漏。
等着堪堪到了安清悠,只见她面色如常,却是款款走到萧洛辰面前行了礼道:
“秀女安氏,恭请皇后娘娘圣安,恭请钦使大人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娘娘躬安!”
萧洛辰是奉懿旨问话,此时自然是把手往天上一举,接下来亦是如之前那般的笑容满面,口中温言道:
“安秀女不必多礼,在下不过是替皇后娘娘问话,不知……”
萧洛辰说到“不知”二字的时候,忽然便没了声音,只是嘴巴却依旧在动。看那口型却是“不知安秀女觉得这秀女房中,伙食如何?可吃得惯?”
光有口型没有声音,安清悠不禁微微一怔。可是接下来却听到极低的一阵声音在身旁响起道:
“皇后娘娘的意思,若是派人传话或者单独把你传去慈安宫,反而惹人注意,只怕倒是给你添了麻烦。不论以前你我如何,此刻不妨暂且放下。萧某略通腹语之术,却是带着娘娘的意思来找你们安家聊聊,如何?”
“腹语之术?”
安清悠面色不改,心下却是恍然,暗道这萧洛辰所学的三教九流之事可真是够杂的,竟然连着腹语之术都会。
此时此刻周围那些窗棱门缝儿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窥探,多少双耳朵竖着在听,他这番做作反而把所有人都瞒了过去,倒还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法子。
只是这等故作神秘却让安清悠颇为自己不喜,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在搞什么玄虚?
心中虽如此想,但是萧洛辰既是明言带着皇后的意思来和安家谈,这却是安清悠无权拒绝之事。当下亦是只能点点头,口中含含糊糊地道:
“嗯……嗯……还行,还行!”
这“还行”二字,却是汉语之中的万能词汇,几乎是什么问题都可以以此作答。
安清悠虽是头一次面对如此诡异古怪的对话,此身又是处于宫中的秀女房里,所谓“处事不惊、随机应变”这八个字,已经比许多人做得好太多了。
不过萧洛辰却好像对此还不太满意,只见他微微一笑,脸上的神色却更是亲切,安清悠所听到的腹语却是完全的两回事:
“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僵硬了,这可不好……你也知道现在肯定有人正在盯着咱们吧!妞!给大爷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