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妃从记事起,一直便以作为李家的一员为荣。
虽然入宫久了,也会随着其他人一般说些宫中虚伪龌龊之类的感叹话语,但在她的内心深处,一直以来却是把自己作为李家在宫中的一杆旗帜。
使命感在文妃的心中好似一根钉子,狠狠的扎在心中,超级强烈。
也正因于此,文妃在高调示威皇后这类事情上才做的加倍卖力。
虽说今日萧洛辰胡搅了一通,把个示威观礼变成了大堂会,但是小处难动大局,萧皇后那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有力的回击。
总得来说形势还是朝着自己这边发展,倒是安清悠一个小小秀女无意间的一句话,却是触动了文妃的情怀心思。
只是文妃这种女人,或许会有片刻的感慨,却绝不会一直陷在这种情绪之中。
众人各自散去之时,她亦是回倒自己的西禧宫中,左思右想之间,却怎么都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儿。
那萧洛辰看似轻浮浪荡,但毕竟是皇上教出来的,忽然来了这么一道,倒真有些让她摸不准脉了。
正在文妃心中不舒服之际,却又听有人来报,说是李大学士的夫人蒋氏进宫来探望了。
“臣妾参见文妃娘娘,文妃娘娘千福金安!”
那蒋氏作为当场首辅李大学士的正室夫人,却是早就得了一品诰命的。
她的年纪远比文妃大,说起来又是文妃的大嫂,可是中间多了这么一层皇家的地位,倒反要向文妃行起了礼来。
两人落座说话,蒋氏却是句句不离最近几日形势一片大好之势,又和文妃私下密谈了最近文官系统准备集体上书,弹劾太子庸碌失德等等诸般事,却叫文妃多关注些宫中的风向变数云云。
这等事情在历史上原本屡见不鲜,皇上若要废太子时,十个里倒有九个半是不肯自己寻那太子错处的,总是需要由下面的官员们上书列出各等罪状和不堪之处等等。
这类事既不新鲜却又是机密,文妃乃是李家最为核心的几个人物之一,自然要提前打上招呼通好了气。两人密谈了一阵子,蒋氏眉飞色舞之间,却显得兴奋之极。
“……这么快就要开始上书弹指太子?会不会太过着急了点儿?”
文妃听得蒋氏说出的这等消息,却是暗自的吃了一惊。
她绝对没有想到此事来得竟是这么着急,隐隐地老是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妥,却又说不上来什么。
蒋氏自当也把文妃吃惊的目光看在眼中,可她似是早已经有这份准备,待文妃话语一出之后,便即刻言道:
“按说这等事情自然是要从长计议、详加筹划,可是皇上那份心思脾气,娘娘却是比相爷更要清楚。这一次好不容易露出了些批萧家、批太子的苗头,这等机会怕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万一过了一阵子皇上又转了心思……”
蒋氏说话的样子极有大梁贵妇人的优雅气质,文妃却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文妃对此心知肚明,纵使是她自己觉得不妥,李家的其他人可未必这么想,攀附着李家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更是未必这么想。
这么多年来萧家第一次从上到下地被皇上点名罚了,许多人已是大喜过望,巴不得一脚快点儿将这个门槛儿迈过去,容不得她在此时再犹豫半分。
史书上多少次太子废立就是从外戚倒台开始的。再不动手,只怕真是那天一般大的机会就这么从手边溜走了。
一个女子,纵然是出身于李家这个大梁第一世家,纵然做到了所谓的四妃之首,她却终究还是个女子。
在大梁国这等时空中,她超越不了她那个作为皇帝的丈夫,也同样无法超越娘家的决定。
望着对自己恭敬说话的蒋氏,文妃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并不是来和自己商量的,而是来对自己做通知的。
“好吧!既是家里已是定了,我自当出力便是!只是那弹劾参奏之事却是都察院的职责所在,如今那安家不肯挑头,谁都没有办法,就连皇儿亲自上门都被整治了回来,你们就真的有把握?”
文妃答应了事情,可也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只是那李夫人蒋氏脸上微微一笑,一品诰命特许佩戴的金珠仙鹤簪无风自动,兀自在那里慢慢地说道:
“娘娘岂不是忘了?按我大梁官制,六品以上官员皆有上折面奏之权。其他人弹劾参奏虽然不如都察院力度强劲,可是蚁多尚且咬死象,更别说是这么多官员大臣!又何况……”
一身诰命装的蒋氏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摇头微笑之间,脸上竟是有几分得意之色,随口一般地道:
“又何况那安家也未必就是没缝儿的蛋,前日夏尚书进宫打那御前官司大获全胜,消息传到了宫外,倒惹得江南一个外省进京的知府前来跑咱们李家的门路。那知府姓沈,儿子却是个得了这届新科榜眼的。眼下正和安家商量联姻的事情,这次还求我捎过话来,说这次安家的女儿若是选秀不进皇室,倒要求娘娘恩典指给他家,此事若成,安家的事情大可着落在他家身上了。”
“哦?还有这等事?沈姓的知府……可是那江浙巡抚的沈家?”
文妃对此微觉有些意外,不过凝神一想,却登时想起了那沈家的来历。
眼见着蒋氏肯定地点了点头,文妃倒是不由得笑了,出言道:
“如此这般说来此事倒简单了。若是安家能够出头,参奏之事自然算得上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我老看着那安家的秀女油盐不进,年纪虽小却又总让人觉得古怪,原来还真是个不愿嫁进宫里的!我说皇后那边怎么会罚她不入九重皇族,敢情反倒是卖了安家一个面子?这丫头命好,不用在宫里这等龌龊无奈的地方周旋……”
文妃在这里无可无不可地说着话,蒋氏那边却听出了这话语里的某些异状,瞧了瞧文妃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娘娘既这么说,可是之前和那安家的秀女有过什么……”
“还能有什么?之前不就是安老大人做寿那一次,拿她当了个幌子?这件事家里又不是不知道,还能有什么!”
想想安清悠进宫这么久,却始终没有被自己所控制,文妃亦是颇有些郁闷。
可是当着蒋氏面前,文妃更不愿让人以为自己拿不下一个小小秀女。
蒋氏见文妃的脸色略有不悦,则不敢再对此事多言,而文妃作态打断了蒋氏的话,却是轻轻巧巧地把话题又转向了别处,出言道:
“沈家的子弟……呵呵!那沈云衣是新科的榜眼,才学却是连皇上都甚为喜爱的。我替她指了这个婚,倒是她的造化了。只是听说那沈云衣中试之前便是一直在那安家借住,倒不知这一对小儿女之间是不是早有了情愫?罢了罢了,成了这段好事,也算是积点德吧!”
像这等小儿女事,向来是最易成为女人们之间的八卦话题。
上至皇妃与诰命夫人,下至贩夫走卒寻常农妇,在这一点上倒真没什么谁比谁高贵低俗之分。
文妃转变了话题,蒋氏也是顺水推舟的迎合着说起了话儿。没想到一来二去之间,居然在这等话题上越谈兴致越高,两个大梁朝中一等一的顶级女人,竟反复研究推敲起安清悠与沈云衣之间到底有没有早定私情起来。
“娘娘……皇上来了!这当儿已过了万寿殿,据说是要往咱们这西禧宫的方向来!”
两人说得正热乎,忽然间一个小太监来报,说是皇上正往文妃这边行来。
那蒋氏一见之下,知道这是文妃埋在宫中其他各处的眼线前来报风,当下连忙行了礼便要告辞,却见文妃随手拦住了她,口中淡淡地道:
“这当儿倒也不忙走,夫人就在我这西禧宫里随便找一处偏殿侧房多呆上一阵子。既是皇上来了,我便顺手把这指婚的事情提上一提,左右敲出个定数结果来,再请夫人带个准信儿回去,岂不更好?”
蒋氏见文妃说得如此有把握,心中不禁大喜。
径自道谢之后便随着小太监去了偏殿的一处侧房中相候,却没留意到文妃在这一瞬间,眼里竟有一丝怪异之极的嘲弄之色:
“这丫头虽有些异于常人之处,可惜那又能如何?左右是个女儿家罢了,这命运又哪里是真能攥在自己手里的!你一个小小秀女,居然还想在宫里进出之间落个全身而退?笑话!便是当年的我和萧皇后,又哪里能做得到身由自主?最后还不是选个边站了,更是做了家里的用具!至于那沈云衣……呵呵,我就不信你肯想嫁!”
文妃是过来人,作为退可以恭敬忍让几十年,进可以逼的正宫皇后如此狼狈不堪的四妃之首,她又岂能是一般人物!
看人尤其是看男女之事的眼光早已经犀利无比,和安清悠接触虽少,却清晰地判断出此女十有八九并未有什么情郎。
她性子外柔内刚,不愿嫁进宫里原因只怕是想自己觅个意中人的可能性最大。
至于那沈家……呵呵!当她这文妃的脑子是傻子不成?若真是安家愿意联姻这门亲事,这安清悠个丫头自己也愿嫁,他们沈家又何必走自己这边的门路?
不过无论如何,既有人能搞定安家,自己落个省心省力倒也不错!
更何况这宫里的指婚,又哪里是一个小小的秀女所能抗拒的!
一想到要让一个女子去嫁一个她肯定不想去嫁的人,文妃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与快感。
权力!这就是皇宫给一个女人带来的权力!
安沈两家便是这朝中重臣却又如何?还不是一句指婚的事情!
当然,想法子递个话,让皇上点点头,那就更板上钉钉了……
送走了蒋氏,文妃眼睛里忽然冒出了些诡异的闪动。
长年的宫廷生活,她带来的是颐指气使的尊贵之气,是精明缜密的谋略之心。但是在这份尊贵之气后面,在这份精明缜密后面,皇宫究竟还带给了她怎样的一种心理扭曲,恐怕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皇上驾到——!”
门外一声高叫着的唱礼,文妃的眼神脸色瞬间变得正常无比,那种知书达理的贤淑之态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身子半蹲半躬地立在明黄缎子的宽大椅子左侧,低头顺眼之间虽然只能看见地面,可是耳朵里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走进了自己所在的屋子,却是在脸上浮起了一副柔弱温顺的笑容,精确无比地出声说道:
“臣妾恭迎万岁爷,万岁爷龙体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