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有趣!这两个小家伙还真是有趣!”
西苑之中,寿光皇帝看着那张字据实在是颇有忍俊不禁之感,笑呵呵地道:
“又是搞约法三章这一套!朕坐拥天下,难道还会贪图他们两个小娃娃的产业不成?为君者这可是金口玉言,还非得要来个立字为据?这女人就是女人,天生狭促啊!”
女人是不是天生狭促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翻烂了史书,历朝历代的皇帝们真正金口玉言从无反复的倒是着实稀罕。当然,比如前朝那个即位两个多时辰就被人毒死的倒霉皇帝或许是个例外。
不过刘总督刘大人自然是不会和万岁爷研究金口玉言这四个字的含义的,此刻他亦是笑着说:
“臣亦是这么想,不过陛下这位义女却无论如何都要和陛下签这个字据,臣就当个笑话,据实回奏了。”
寿光皇帝摇头笑道:“朕这个义女精打细算得过了头,胆子也不比她那位夫君小。字据居然立到朕的头上来了?罢罢罢,朕就和她立了这个字据,也就当是对他们夫妇的激励吧!”
说话间寿光皇帝提起了朱笔来,随手在那字据上写道:“此事亦可,朕准之,着清洛香号照此据实而行。”写完之后又觉得不妥,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批奏章,摇头自嘲一下童心忽起,又加上了一句:
“财货权产之分自归其属,口说无凭,立字为证,童叟无欺,各安其分!”大梁国历史上第一份奏批不像奏批,字据不像字据的东西就这么成了。
“刘卿,你看这个行不行?差不多的话,回头就还给那小两口,不过有件事情说好,这份东西他们存起来可以,可不许像那些欠条银票一样装裱了挂在大庭广众之下,朕丢不起那个人!”
寿光皇帝全当是个戏谑之举,刘总督却是珍而重之地把那张约法三章的字条收好,口中连称臣必遵行云云。只是这心里却是暗自轻叹了一声:
“丫头,我可是能帮你的地方都帮你了,往后怎么个做法,可是全凭你们小两口自己了!”
寿光皇帝带着一副很放松的心情戏笔御批的时候,睿王府中却是一片肃杀气氛。
自打昨日在七大香号的开业之礼上,睿亲王提着那张写满了“呸”字的货单在众人面前散发了一把王霸之气后,这位九殿下倒现在为止就没怎么开过口。
难得说过的两次话,一次是让人把这份主意的幕僚半夜里活埋在了京城之外的某个乱坟岗,另一次则是把他一直宠爱的一个婢女叫人活活打死——这却是没什么理由,纯属心情不好。
倒是在通往睿王府的路上,正坐在马车里的沈从元沈大人反而是颇有轻松之态。
此时此刻,他正和自己的随身师爷汤师爷说着闲话:
“切!心雄万夫啊!心雄万夫而好仿效古时贤王亦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心雄万夫而无能,可就是大麻烦了!早对殿下说那夫妻俩压根儿就是一对亡命鸳鸯,偏要搞什么深入虎穴,行什么指鹿为马之技,那两口子岂是那么容易被他这几记散手搅昏了头的?这一次怕是挖坑不成反被人挖,殿下这可是自己讨苦头了!”
沈从元的话语之中居然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倒是那汤师爷顺口接话地拍了两句马屁,有些担心地道:“只是九殿下这性子……大人,咱们这么一大早的就赶去睿王府,可别正成了殿下心情不好的出气筒!”
“切!殿下心情不好,我们这才叫雪中送炭。他若是心情好了,我们做什么顶多算是锦上添花!说到底这也得看人,这平庸之人发起脾气来,可远比英明之人更好对付,更何况上头的人若都是那么本事大,下面的人又怎么有机会?师爷你说呢?”
汤师爷连忙一脸笑容的应了,心中却想,这上位者平庸,下面的人才有机会,自家大人这倒是精明了,自己这自处之道,可真就不好说了。
就这么来到了睿王府,事情还真是如沈从元所言,门房一报了名字上去登时便是传令召见。
沈从元一路进了睿亲王的书房,却见九殿下那一张脸黑得像锅底一般,当下也不说话,两人便是这么相对无言地沉默了下来。
“本王……昨天是不是很丢人?”
最后还是睿亲王率先打破了僵局,沈从元想起昨日九殿下手持“呸”字向众人做展示的样子,心下也不禁暗自一笑。只是这脸上却是正色道: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当年汉高祖百战百败,最后还不是在垓下逼的霸王横江自刎?如今殿下节节上升,眼见已到最终成就之时,形势之佳,更胜古人百倍。若是因这小小挫折就一蹶不振,岂不寒了天下人之心?再不振作,下官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这便告辞了!”
沈从元此刻那叫一个有名士派头,说话间长躬一揖,还真是摆出了一副转身便要走的样子。只是这刚向门外迈出一步,却听身后的睿亲王喊道:
“沈大人留步!”
沈从元眼中的得意之情一闪而过,转过身来却又是那一副谦恭之态。倒见着睿亲王抱拳行躬道:“本王一时心中烦闷,这才有些抑郁萎靡。沈大人当头棒喝,当真是如醍醐灌顶一般让人警醒,这里先给沈大人赔罪了!”
沈从元慌忙又是连称折杀不敢云云,两人一个扮名士、一个扮贤王,此刻书房之中倒是大有主从相得之意。
只是这作态了一阵,却见睿亲王到底还是没压得住那心里的邪火,说着说着话题却是转了回来道:
“只恨那萧家夫妇太过可恶,本王明明看见那货单装入信封之中,却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着了他们的道儿!沈大人还需帮本王详加筹划,怎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咱们如今声势正旺人才济济,随便出什么手段都行,大不了事后抛几个人出去顶罪!以本王如今的地位,还怕没人抢着做替罪羊么?”
沈从元自然知道这九殿下已经是把萧洛辰夫妇恨到了极处,但听着睿亲王言语之中竟是颇有不择手段之意,脸色大变之下却是连忙劝道:“那萧家夫妇不过是仗着会些奇技淫巧,专行些拿不上台面的鸡鸣狗盗之举。可咱们若要也是这般行事却是万万不能,殿下可是忘了万岁爷曾言?堂堂正正地把这香物之业做成天下大业才是陛下他老人家所看重的,此刻我等若是如此做,只怕瞒不过陛下的耳目。若是为了一时意气而失了圣心,那才叫得不偿失啊王爷!”
寿光皇帝耳目众多乃是满朝文武皆知之事,睿亲王自然也明白,可是这一口气出不来实在是心里难受,一掌重重地拍在了书案之上恨声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本王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被那对狗男女摆了一道不成?”
“当然不会!”
沈从元对此却是早有准备,微笑着道:“殿下可曾听过江南高僧了空大师?”
“了空大师?檀香寺?”
睿亲王微微一怔,那江南檀香寺的名声便是他也有所耳闻,这檀香寺享誉江南近千载,历史比几个大梁国还要久远,寺中僧人素来便是以调香制香而闻名天下。
主持了空大师不仅是一代得道高僧,更是被有着“香僧”的雅号,被誉为天下制香第一人。这七大香号中的虽然也不乏高手,但是这些人莫说是比较,便是平素提起了空大师来,也是一脸的崇敬之色,恨不能以得见一面为荣了。
“想那清洛香号崛起虽快,论底子、论积淀、论实力、论声势背景和有人愿意捧场的程度,便是七大香号里随便拿出来一个,也远超了它去。所仗这不过是那姓安的小妇人弄出来几个哗众取宠的新品罢了,咱们便是以堂堂正正之师与之对垒,又有何惧哉?”
沈从元在这一点上看得却是极准,昨日开张之时九皇子固然出了一个大丑,可是枝节之败难憾全局。
更别说是有寿光皇帝亲自来露了一脸,这声势大涨之下自然会有大把官员大把商贾前来投效帮衬,双方的规模根本就不是在一个等级上。清洛香号虽是给己方捣了捣乱,可是他们如今所有的牌面,还不就是之前积累下来的那一点点名声和安清悠的手艺?
若是手艺再被比了下去,那名声自然也落了下去,看那清洛香号还能剩下什么?
沈从元将这番道理叙说一遍,九皇子脸上的喜色却是越来越浓,到最后已是脱口而出地打断了沈从元的话道:“那了空大师现在何处?”
“便在下官寒舍!”
沈从元微微一笑道:“我沈家久居江南,与那檀香寺亦是有些旧交。这一次乃是家父亲自出马,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那了空大师请到了京城,这几日下官与这位“香僧”谈经论法,倒是相处颇佳。”
“好!好!好!”
睿亲王连说三个好字,仰天大笑道:“当真是遇事之事,才知谁是堪用之臣。此事便交给沈大人办,诸般拨用调度,尽由沈大人一言而决。这一次本王要以堂堂正正之师,从正面砸了那清洛香号的牌子!”
睿亲王大喜之下痛快放权,沈从元却是脸上露出了一副高僧打禅语般微笑,轻轻地道:“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