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吃惊干什么,洛辰那浑小子在外面的名声如何,你这做媳妇的怕是比我还清楚。可你还不是相信他一定是个好男儿!皇帝皇后怎么了?皇帝皇后就不能有点权谋利益以外的东西?”
萧皇后如今说话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个皇后,尤其不像是个行将被废的皇后,反倒真像是个普通民间中教训侄儿媳妇的婆家姑姑:
“好啦好啦,你信你的男人,我信我的男人,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舒服不舒服只有两口子自己知道!快走快走,若是走晚了,保不齐那文妃和李家又出什么手段,当断则断,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
安清悠几乎是被轰着出了殿,回头一望,只见萧皇后对着自己微微一笑,却是一转身便端坐在了那把只有皇后才能坐的凤椅之上,雍容华贵间端庄有度,依旧是那副母仪天下的风采。
遣走了安清悠,萧皇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没有和娘家人见面的机会了,只是一转身间,她却笑着下令道:
“来人,给本宫准备沐浴更衣,这几天一律盛装伺候,打今儿起本宫日日穿戴整齐,等着她们来宣圣旨!”
这是她身为皇后的尊严!
红砖碧瓦,皇宫终于渐渐地远去。这次进宫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日不到,安清悠却觉得比当初进宫选秀时那漫长的考核还要惊心动魄。
“我信皇上!”
“你信你的男人,我信我的男人!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舒服不舒服只有两口子自己知道!”
坐在马车里慢慢咀嚼着萧皇后这两句话,安清悠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敬,不仅仅是她忠实地履行了对家族的责任,更是因为在一场政治婚姻里爱上像寿光皇帝这样的男人,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或者这种事情根本和勇气无关,那位寿光皇帝陛下呢?是不是一个男人就算再怎么权谋深算,再怎么决断冷酷,再怎么视天下人为掌中棋子,在他的内心深处,也会为某个自己所爱的女人留下一块地方?
“这老两口子!真是……得了,人家的事儿让人家折腾去,人家都是过来人,夫妻几十年了,我跟着在这里下琢磨算是操哪门子心!”安清悠忽然噗嗤一笑,以另一个角度对皇帝和皇后的婚姻定下如此评价的,萧五夫人可算是大梁国里第一人了。
“快些赶路,抓紧时间回府!”
安清悠在车厢中大声地下着令,萧家的车夫狠狠甩了一个响鞭,抽在马臀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那边两个家族的老小都在翘首以待,此刻耽误一分一毫都是浪费!
便在安清悠向着萧府急急赶路的时候,皇城之中的西宫里却是一片的兴奋。
“祖父大人谈成了?”
纵使是如李宁秀这般被旁人形容成堪比仙子式的人物,此刻的声音里也不禁充满了激动,眼看着对面那文妃娘娘一脸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结果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争储夺嫡,进一步就是九五之尊的大位;亲王皇妃,进一步也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便是真的仙子,遇到这人间最大的富贵时也未必就能免俗。
“这事儿你自己去问不是更好?”文妃娘娘开怀一笑,伸手却是指了指那屏风后面。
“祖父大人!”
李宁秀本就是反应极快之人,此刻一声欢呼,登时便要奔那屏风后面而去。
“小妹你不厚道啊,我本想看看秀儿在这个时候的样子,你倒好,大哥比不上小辈,竟是一句话就把我给卖了!”
笑骂声中,一个老者缓缓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相貌清瘦儒雅,若单论此节,倒不像是那掌朝多年的文官之首,而是颇似一个超然世间隐于山野的贤人逸士一般。
可是若有人真拿他当个隐士,那便大错特错了,这老人正是如今李家的家主,垂拱大梁朝政数十年的首辅大学士李华年。
“有什么厚道不厚道的,秀儿既是我的姑侄孙女,现在又成了我的儿媳妇,我这做婆婆的偏心一下怎么着?”文妃娘娘显然是心情甚好,虽然李宁秀和她的关系有些复杂,但是在这个表哥表妹结婚遍地的年代,这婆婆二字说得当真是理直气壮。
“祖父大人,你又来作弄人家,这么大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人家高兴一下还不行?您给说说,到底是怎么一个结果!”李宁秀摆出一副娇嗔不依的模样,和刚才在慈安宫里对安清悠下死手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当然是好结果了!五日之内,废萧后而立小妹,废太子立睿王!你们两个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子妃,怎么样,满不满意?”
文妃一连声地笑着说满意,李宁秀却是微微皱眉道:“五日?为什么是五日!皇上的权谋深算向来是极厉害的,这可保不齐便是个缓兵之计,祖父大人您真信他?”
“五日已经不慢了,废立太子,废立皇后,这是多大的事情,便是办礼仪走规矩,五日已是有些紧了。至于这缓兵之计……呵呵!这当然是缓兵之计,可是我从来就没信过咱们这位万岁爷!半点儿也没有!”
李华年李大学士嘿了一声,慢慢地道:“正因为不信,这几十年我才会下了死力去琢磨当今皇上,正因为不信,咱们今日才能有这个局面!之前种种,若是信了他一星半点儿,只怕咱们李家转眼便是个人人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李家世代尊贵,乃是大梁国里公认的第一世家。然而这等一星半点都不相信皇帝的言语从朝廷首辅李阁老口中说出来却是那么的自然,便是连身为皇室女人的文妃和李宁秀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大哥便是大哥,此次倾力一击,当真是大哥力排众议才有这今日之胜!咱们这位万岁爷脾气强得很,当初接到要百官叩阙消息的时候,我可真怕他会行那强硬雷霆的手段,也是暗自里惊得整晚整晚心中乱跳,没料想这行险一击,居然是成了!”
文妃抿嘴一笑,脸上不禁露出了一副走过来之后心有余悸的神色。倒是旁边李宁秀面色如常,拍着手笑道:“娘娘倒是不用后怕,祖父大人当时既然敢出手,必是有了十成的把握,此次貌似惊险,我李家其实却是安如泰山。祖父大人我说得对不对?”
李华年呵呵一笑,随即却又摇了摇头,面色郑重地道:
“你们两个的话各说对了一半,此事也不能完全这么讲。我这百官叩阙的之前,心里也曾犹豫过,若不是逼不得已,实在不愿意走这条路。可是现在若是不动,接下来皇上便是要将咱们李家抄家灭族,便是延续先祖传下来的家业尚不可得。眼下乃是咱们李家最危险也是最大的一次机会,行险一搏,胜负尚能有五五之数,只怕咱们李家的胜算还比皇上略大一些!”
这话一说,旁边几人俱都是脸色大变。
最近几年寿光皇帝无论对睿王府还是对李家可谓是恩宠有佳,朝内朝外之人都早已认定了朝中李家的形势一片大好,到了太子被圈瀛台之时,更是声势一时无两。可是这位现任李家的家主李华年一开口,竟然便是抄家灭族之祸?
文妃已经是面色骇然,倒是旁边那睿王妃李宁秀轻轻咬了咬嘴唇,面上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来。李华年看在眼中,却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道:
“今上城府深厚无比,权谋手段之高也只怕是自我大梁开国皇帝以来的第一人。我琢磨了他一辈子,陛下最爱的便是那种一切事尽在掌握。这么一位有手段有雄心的精明皇上,你能指望他会在卧榻之侧容得他人酣睡?我李家世代显贵,向来便是文官之中的领袖,可是臣重震主,又哪里能不为之所忌?”
朝堂首辅李阁老,江南忠犬刘总督。能做到他们这种天下闻名的人,当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此刻那边的文妃越听越是发愣,怔了半天才出声问道:
“大哥所言不错,陛下性情刚愎,生平最喜便是那种天下事尽在掌握的感觉,可是小妹有一事不明。若是以大哥这般推断,万岁爷这几十年来又为什么要放任我李家越发坐大?当初他正逢壮年之时若是全力动手对付咱们,只怕我李家当时便可以是顷刻覆灭之祸,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李华年看了乃妹一眼,淡淡地道:“李家?除掉了一个李家有什么用,大梁朝制如此,灭了一个李家一样会崛起一个其他什么张家赵家王家等等家,小妹你进宫这么多年,难道还没看透么?咱们这位皇上要的,哪里是这么简单!”
文妃已经傻了,除掉李家这等一家独大的权宦大阀,放在寿光皇帝身上倒确实很符合这位万岁爷的风格,可是再往深里想,却不是她一时半刻所能想得清楚了。
便在此时,忽然见旁边的李宁秀陡然间浑身一震,面色苍白地颤声道:
“皇上可是……可是要废了那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祖制?”
“秀儿天赋之佳,比之我少年之时只怕还要高上几分,只可惜是个女子……”
李华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不上是对这李宁秀的赞许还是遗憾。他双眼怔怔地盯着前方,似在回味着自己和寿光皇帝这几十年来的君臣交道,好一会才似是回过了神来,慢慢地道:
“废了祖制这还不够,他还要加上北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