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是‘后宫不得干政’,可是哀家这煞费苦心的干政是为了谁?芙蓉,成八子就算再不好,在皇上眼里也跟神仙一样。哀家这心就算是操得再多,再皇上眼里,也一文不值。”太后低头望了一眼自己那刚被包扎好的手指头,心中哀叹一声。
就今天早上,她照镜子,忽然发觉脑袋上面多了好些根白头发。
她以前也长过白头发,偶尔三三两两的,并不曾在意过。
顶多是让侍婢拔掉就行了,再不济多喝点何首乌、黑豆熬成的粉,养养就是了。
然而今日则不同,那额头上的白头发多到她数不过来,伸出手去对着镜子这么一拨,她惊讶的发现那黑发的发根全成了白的。
她唤了侍婢给她把白头发都拔下来,这看的碍眼,她还没那么老呢,怎么能满头白发的让人瞧?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可是那些侍婢都唯唯诺诺声称不敢,还跪下磕头让她恕罪。
都是一群不成大器的家伙,她没办法,只得唤了芙蓉上前,道:“芙蓉,哀家发现这脑袋上的白头发是越发多了,你帮哀家都拔下来,倒是让哀家数个清楚,到底有多少根。”
“喏”,芙蓉应了一声,凑上前去翻看太后头上的白发,然后收了手道:“娘娘,这白发拔不得。若是拔了,您这脑袋上的头发,便也没剩下多少了。”
这一句话说得太后心坎儿里泛凉,这已经是满头白发了吗?
掰手指头数数,转眼也是快要四十岁的人了,但这满头白发,是不是尚且早了点?
说到底,还不是跟这做皇上的儿子犯愁?
平生所愿,唯有盼他好,盼汉王朝富强,盼家国昌盛,不然她一个孤婆子,还能求个什么?
“娘娘想开就好了,早些睡吧,身子说到底也是自己的,熬伤了不划算。若是皇上心疼您,您不该熬身子;若是皇上不心疼您,您更该保重才是,否则这辈子您疼皇上,疼的多亏啊?”芙蓉如此劝着太后道。
侍奉在太后娘娘身边这么多年,她都从当年的青葱少女过到中年,这么些日子,太后是个什么心思,她岂不是比谁都了解?
“你说的对,哀家不熬了,宽衣,睡觉。”太后这么说着,从那凤塌上站起来,径自往那床榻处走去。
头发披散,发根处还都是黑的,她躺在床榻上,望着里面垂下来的荷包装饰,眼泪就涌了出来。
若是世间真有时间倒流的法术,倒不如让她回到二十年前,别让她抱这个孩子回殿,别让她胡乱泛起那慈母之心,最终将自己伤成了这个样子。
但她清楚,这世间没有这种法术,也没有断了念头的药物。她还是放心不下皇上,还是生怕那狐媚子一样的皇后,会要了皇上的命。
若是放得下,她真的就陪汉元帝去了又如何?人生自古谁无死,早些晚些又何妨?
哪一日等到她真的看着皇上可以独揽朝权,坐拥江山之时,她便也可以放心的去陪伴先帝,共度黄泉了。
与此同时,承宁殿外,刘骜牵着余香的手,漫步在宫殿之间。
他已经被太后的话语气得精神了,也许无论年纪,真的是过了犯困的时辰,便也不觉得困了。
“天宁,你看这天上,竟然有星星,朕许久没有看过了。”刘骜牵着她的手,顺着那天上一指,语气里略带一丝雀跃。
“臣妾看到了,那是北斗星。”余香望着那勺子一样的七颗星星,轻声说道。
刘骜点头赞同道:“却是如此,这北斗七星,一为天枢;二为天璇;三为天玑;四为天权;五为玉衡;六为开阳;这第七颗星星,便名为摇光。这七颗星星各有所指,其寓意跟命运均不同,半是吉利半是凶。天宁,你觉得朕的命数在那一颗星星上?”
“皇上乃天子,其命数怎能用哪一颗星星来形容?您便如这星辰北斗,天上的星星均要围绕着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您需指引着其他星星以方向,而其他星星需日夜朝拜于您,示以忠诚。”余香脑子里忽然想起孔子的一句话,也别适合此时来讲。
可是,她在刘骜面前一直扮演着不精学术,大字不识之人,此时若是平白说出那话来,未免虚假,反倒是出卖了自己一直以来隐瞒的身份。
刘骜忽而笑道:“天宁,你可真是朕的知音。孔子曾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就是你说的这个道理啊。”
听到这话,余香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世间真有心有灵犀,她刚才脑子里想的,便就是这一句。
“你笑什么?”刘骜刚才笑出声是因为余香的话与孔子的话不谋而合,那余香笑出声又是因为什么?难不成是他说错了话吗?
想到这儿,刘骜又在脑子里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还是没琢磨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余香柔声道:“臣妾见皇上笑了,便也跟着笑了。那孔子之说太过深奥,臣妾听不懂。”
“不懂吗?朕还在心里头惦记着什么时候与你共同探讨这孔孟之道,看来是没有机会了。”这么想着,刘骜心里又觉得有点落寞。看来果然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人。
余香悄悄咬着嘴唇,也不知道自己此生有没有机会在刘骜面前活成真正的自己。
但是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来着?连她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也许她妹妹还记得,可是有生之年,她怕是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皇上,咱们回去吧,明日还要上朝,您身子会熬不住的。”余香嘴上这么说,其实是因为她也又困又累,不是在睡觉的时候,人总是要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有惹怒了刘骜。
“回去吧。说真的,天宁,你说这世间事,可有什么,是能够自己做得了主的吗?”
刘骜跟余香两人结伴往宣室殿走,身后跟着一群提了灯笼的宫侍,这仗势浩大,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凑到前面来,都是远远跟在后面,生怕无意间皇上跟皇后的话传到自己耳朵里,会因此带来灭顶之灾。
“除了爹娘是人出生之前便安排好了的,其他的事情都能做主啊。”这话余香倒是没说谎,她心里头也真是这么认为,除了她那不疼不爱自己的爹娘以外,她觉得自己生下的人生,都是由自己掌控好了的。
“能自己做主吗?朕这母后也不是出生前便安排好了的,可到底也是没法自己决定。还有这皇位,这身份,这从早到晚的一举一动,似乎哪一点也由不得朕自己做主。”刘骜从小到大,没有忤逆过几次先帝跟太后的意思,若真说有,那便也就是三件事了。
这头一件是不让汉元帝信奉修仙得道之术,可是与其换来的后果是汉元帝大怒,险些剥夺了他的太子之位。
第二件是他执意把张放留在宫中,最终他跟母后大吵了一架,张放还是离开皇宫,最终为了自己惨死于毒箭之下。
还有第三件,那便是迎娶余香,册封她为皇后。
前两件事他都固执的很失败,这最后一件,他希望拼了命也要保全。
“任何一件事都能由您自己做主,便是看您如何抉择。对于太后娘娘,您可以选择孝,也可选择不孝;您可对其言听计从,也可对其熟视无睹。就如同坐上皇位的人是您,至于您是选择辛辛苦苦,兢兢业业的成为一代明君,还是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等待后人评说,全都在您自己。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的阻止您的决定,就像是所有人都觉得臣妾配不上您,但臣妾还是义无反顾的嫁给皇上,这就是臣妾的选择。”余香说完这话,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扭头发觉刘骜正盯着自己看,不禁面露难色。
“怎么,困成这个样子了?快走两步,赶紧回去歇息。”刘骜见她那捂着嘴巴乱瞟的模样像只受了惊的小猫,心中便不免生起一阵怜爱来。
他走过去弯腰横抱起余香,惊得余香低呼了一声,轻声捶他道:“皇上还不放臣妾下来,那么多宫侍都瞧着,这要是被谁传出去了,以后可怎么见人啊。”
“你可别乱动了,今儿个晚上你折腾了一宿,朕这腰本就酸麻得厉害,你若是再一挣扎,朕这手臂没搂住,你可就摔在地上了。若是你真想尝尝那滋味,那就折腾折腾也无妨。”刘骜抱着余香往宣室殿内走,却不料她低头轻舔自己的耳垂,惹得身上又是一阵酥麻。
“皇后,你到底困是没困?今夜不打算睡了吗?”刘骜低呼一声,将余香放在床榻之上,只觉得身上又是灼热起来。
跟这个小妖精在一块,他早晚要被她折磨致死。
余香“咯咯”轻笑着钻进被窝,连连道:“不闹了,都是臣妾的罪过,臣妾真是困极了,这便合眼睡觉了,皇上也早点睡吧。”说完这话,她转了个身便真的睡着了。
刘骜无奈摇头,伸手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一下,然后褪去外袍,躺了下来。
天就要亮了,眯不了多大会功夫就要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