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映寒听得出来顾老太太的话中之意,他确实该走了,再不走便耽搁她休息了。
池映寒顺势应道:“是啊,我明日还需早起,那……我回去了啊……”
池映寒这话是对顾相宜说的,他想听顾相宜一句回应。
毕竟他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她根本就不是生气,也不是哄两句便能哄好的。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失望攒到一定程度,没什么脾气可发,没什么怨言可讲,甚至连一句虚假的安慰也再做不到了。
池映寒一开始还以为去谏院当个议郎也挺好的,但他才上任一天,便体会到那是一个根本没有出路,甚至饱受官场冷眼和挤兑的地方,一个根本看不到未来的地方。
那时他才明白,她当时为什么会那般恼怒。
但是——
这真的不是一句道歉、一份保证书能解决的。
末了,池映寒轻轻关上了门,离开了顾老太太的屋室,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许是白日里没人进来,待他进屋的时候,屋里尚有一丝冷气。
池映寒一个人坐在床上,默默的发愣,毫无睡意。
那时还理直气壮的喊着“我有什么错”的池映寒,现在是真的认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这口气他是帮她出了,不,她根本没想出这口气,那他这般举动,到头来还真是只感动了他自己。
他说他为她正了名,后果就是她现在就得出月子,顶着莫大的压力拿出一个成效以示官家,不然,王家的脸就得到方圆十里外去捡了。
想到这些,池映寒心里便堵得上不来气。
可是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办?他究竟能帮她做些什么?
他不知道。
池映寒就这么想着,越发的难受,最后干脆坐起来,来到桌前,翻开曹清让他阅读的书籍。
他选的那本是《魏征传》。
这一夜,他便从魏征早年的事迹开始读起,一直读到了天亮。
可谓是彻夜难眠。
待到次日出门的时候,池映寒仍旧没有丝毫的困意。
直到来到谏院门口的时候,他见钱贯来得比他还早,遂招呼道:“钱议郎,这么早啊!”
正在谏院前堂干杂活的钱贯回道:“你以为呢?这秋天这么多落叶,不早些清理了,还想让大人们踩得满脚都是不成?”
池映寒闻言,笑道:“说得也是!我这新来的还有许多情况不太了解,不妨钱议郎告诉我,还有什么杂活?我也帮着干些!”
钱贯闻言,笑道:“呦!你这是开光了?今儿瞅你可比昨日顺眼多了!去后院的井里打几桶水过来!我们这儿平日里没有什么宫女太监帮着干活,那院里的杂活便需我们来做!你既是新来的,按理说就该多干一些!”
这话放在昨日,池映寒还不答应呢,但今儿他却是想通了。
都已经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了,他莫不如踏实勤奋一些,把该办的差事办好。
故而,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池映寒跑东跑西的,干了不少的差事。
钱贯瞧他这么听话,便又差遣他道:“后院还有几口大缸,你将缸里的水都灌满了,然后咱们今早的差事便也办完了。”
“好嘞!”
池映寒应了一声,便跑到后院继续忙活去了,而这时,曹清也进入了谏院大门。
刚一进门,曹清便叹道:“今日这活儿做得可是比往日勤快多了。”
钱贯闻言,笑道:“这不是深秋了吗?下官就想着得来得更早一些,早些将院里收拾干净。”
曹清笑道:“精神可嘉!值得表扬!”
钱贯嘿嘿一笑,送着曹清进了大堂。
而池映寒一个人不知添了多久,才将几口大缸添满了。
等他回到前院的时候,曹大人竟已经来了。
池映寒赶忙上前恭敬的行礼。
坐在桌前的曹清见池映寒满头的汗珠,不由得怔了怔,但他却没问及旁的事儿,只是问道:“昨日让你回去品阅的书籍,可是看了?”
池映寒回道:“下官看了。”
“看的是哪本书?”
“回大人,是《魏征传》。”
曹清点了点头,又问:“有何感悟?”
“下官感悟良多。下官当年对魏征最多的了解便是他的谏官时期,却不曾知晓,这个赫赫有名的谏官,也曾摸滚打爬、大起大落,但多数人知道的,却只有他风光的那段时光。”
曹清点了点头,回道:“确是如此。那些千古垂名的谏官,多数在后人眼中留下的只有风光的事迹或是惨痛的教训,他们平日里是怎么摔倒的,又是如何爬起来的,这些都无人提及,也无人在意,相关的史料确是有所记载,但世人并不关心。所以,那本《魏征传》还是不错的,平日里可以多看几遍。当然,只看一两本书是不够的,储文阁的书多着,每本书都有它存在的道理,这些道理,还需你慢慢去领悟。”
池映寒点了点头,问道:“那今日下官应该去做什么?”
“去听。”
“去听?”
曹清解释道:“你今日出宫,就坐在某个角落去听,听百姓们在说什么。你不用急着去问他们需要什么,而是在听的过程中,去感受他们的处境,理解他们的需求。”
池映寒听罢,恭顺的点了点头。
不多时便拿着令牌出宫了。
今日的天气,依旧有几分晒。
池映寒在进入市集后,便找了个茶馆,静静的坐在茶馆里。
这时,一个店小二过来探问道:“客官,需要点些什么?”
池映寒随口回道:“来壶茶吧!”
“好嘞!”
池映寒就这么看着那店小二笑容灿烂,不多时便端上一壶茶水。
实际上,池映寒没心思喝茶,甚至连笑都不想笑一下。
就这么看着那店小二跑来跑去的,每个客人喊他做什么,他都笑脸相赔,即便是有几个客人说他的茶难喝,要他把银两退回来,他也是笑着跟他们商量。
以前池映寒从没在意过这些,但此刻他却突然想到——顾相宜做生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从未见她跟哪位客人发过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