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你忘了吗?”
“还没有……但是我想总有一天我能释怀的吧……”
方二丫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下一刻,突然听池映寒问了一句:“是你自己想要释怀的,还是他们强迫你释怀的?”
“啊?”
方二丫从未听过如此言论,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她诧异的问道:“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伤害发生在你身上,你可以选择原谅,也可以选择不原谅。如果你自己真的觉得这件事可以翻篇了,那就让它翻篇,如果做不到,就不要强迫自己。你想啊,所有人都让你释怀,然后你也装作释怀的模样给他们看,他们觉得这件事过去了,也就会不经意的在你耳边反复提起,可你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啊。如果是为了让别人觉得你释怀而佯装释怀,你不觉得这很痛苦吗?”
方二丫抿了抿嘴。
他这番话打实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她一直装作平静的模样,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过去了,腾骧卫说起这事的时候也只当是三年前发生过的笑话。
但她自己却依旧十分介意。
当年污蔑她的那些言语,可能骂她的人都已经忘了,但她每句话都记得很清晰,当初谁说的哪句话,她都能想起来。
三年了,看似释怀了,但这种释怀好像就是给别人看的,别人根本看不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可是,或许这样才是正确的吧。我若还对此耿耿于怀,那便是我的不是了。”
“可是这口气,你从未撒出去过,一直憋在心里。”
“但是我又能怎样呢?这些年,我想的更多的是到底是谁在陷害我?为什么我跪在我深深信赖的夫君身边祈求他调查真相的时候,他却一脚把我踢开?我被休弃之后,很快就有一个新的女人嫁了过来,我夫君很疼爱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他们很快有了孩子,生活和和美美。我不知道我算什么,但我们离得很近,低头不见抬头见,每次碰面我都会很难堪,可我只能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我心里是很痛的,真的是很痛的啊!我恨他,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可是我又能做到什么?我一个弃妇,能做到什么啊……”
方二丫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憋了三年的话,竟在一个认识几天的人面前说了出来。
池映寒听着她这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同她道:“说出来了,心里能畅快一些吗?”
“嗯……”
说出这些话后,方二丫忍不住抽泣起来。
池映寒听着她的哭声,心里不禁叹道:果然,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挣扎。
池映寒问了一句:“你之前那个夫君,叫什么名字?”
“他叫李铁牛。”
“他家里很有钱吗?”
“他家没几个钱,但他贪图美色,总是在外面勾搭。再加上之前我生不出孩子,家里纵他,所以纳了两个小妾。”
“那你们做夫妻时的关系怎么样?”
“就那样吧,媒人介绍的,八字合适就嫁了。”
“这样啊……”
池映寒大抵也知道她的情况了,这时方二丫也不再哭了,只是不停的抽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闻池映寒开口道:“其实有一件事,我还是很感谢你的……”
“什么事?”
“这世道的悲剧见得多了,难得遇见有个经历这种事却选择好好生活的娘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方二丫突然被他夸赞,不禁有些错愕,她赶忙回道:“我选择好好生活,那是因为我还要照顾我爹娘,家里还有老人需要照看……”
“所以说,我不能左右你的选择,但还是很欣慰你能够选择好好生活。”
方二丫闻言,轻轻抿了抿嘴。
只闻池映寒继续道:“我以前接触到的女人不多,对女人也不了解,我甚至不认为女人的处境和男人的处境有什么区别。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个世道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原来,在我看来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一句玩笑话,都能毁了一个女人的一辈子。她们出阁前不能抛头露面、不能与外男独处、甚至被男子碰了一下都要以死证清白。这个国家,就好像是为男人建立的,男人想怎样都无所谓,甚至在街头当地痞恶霸都能生活得很好,而她们却如同男人关起来圈养的玩物一般,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着她们,违背这条会死,违背那条会死,三日离不开一个‘死’字,她们的一生过得很累,为了生存在后宅斗来斗去,但却没有赢家。”
方二丫:“……”
“就像你说的这件事,如果是男人,早就冲上去跟他干仗了,可是妇人又能做什么?跪在地上求他开恩却又被一脚踹开,随便一纸休书下来,就被赶出家门,落下恶名,遭人冷眼。”
方二丫深深叹了口气:“是啊,所以我又能怎么办呢……”
“放心,会有人替你出这口气的。”
“啊?”方二丫一愣,“为什么?”
“‘恶人自有天收’,这句话听过没有?”
方二丫听闻是这句话,突然笑了出来。
“你可真是个会哄人的。”
“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好好的,不开心的时候找个地方哭上一场,也比一直在心里憋着要强很多。”
“嗯,我记住了。”
这时,一阵清风拂过,方二丫悄悄转过头,忍不住想要在此刻下定决心去看一眼他的容貌。
但就在转头的那一刻,她突然拦住了自己,紧张的问道:“你这个人,真的好温柔啊。我想,之前说亲的那个姑娘如果像我这样跟你相处过一段时间,肯定会愿意嫁给你的。”
“就算相处过,这门亲事也不会成的。”
“为什么?”
“因为……你看见那片稻田了吗?它就那么大,里面能容纳的稻苗,也就那么多,再多一根都插不进去了。”池映寒笑道,“同理,人的心也就那么大,只能装下一个人,外面无论有多少个人,也进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