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半日。冬季的临安城里,寒风凛冽,雪却早已融化。天色已暗,大街上不见一个百姓,只有那巡城的武卫军冒着严寒在城头上值守。
元军天马浮江,兵强将锐,势不可挡,在右丞相兼征宋大元帅伯颜的带领下,南宋都城临安已被三面围困,大军压境带来的压抑感充斥在城内每个人的心头。
此刻,德佑二年正月十八日,已是酉时。垂拱殿内,南宋第七位皇帝、五岁的宋恭帝赵显与太皇太后谢道清正在和大臣们朝议。伯颜派来的使者囊加歹参加了这次朝议,并向谢太后提出,大元右丞相伯颜要求派丞相陈宜中去元军大营,和伯颜元帅面议投降和交接事宜。
由于元军只接受投降不接受议和,南宋的降表和传国玉玺已由监察御史杨应奎献给伯颜。作为一国之君,垂帘听政之祖母,不得不奉元为主,向其称臣,孤儿寡母的甚为可怜。
时有右丞相陈宜中、贾余庆和左丞相吴坚、监察御史杨应奎、刘岊以及知枢密院事谢堂、签枢密院事家铉翁等一众大臣正在垂拱殿内。当陈宜中听到伯颜点名要他前往元营时,不禁两腿发抖。当下出使元营,万一商谈不顺,惹恼了伯颜,怕是有去无回了?
元营那是万万不可去的,他止住发抖的双腿,忍不住向左丞相吴坚看了看,却见那吴坚双目微闭,一言不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太皇太后,微臣以为,既然伯颜元帅提出要派丞相去元营,我和吴大人不遑多让,必不可辞,还请太皇太后定夺。”
吴坚心里那个气啊,我都去了两次了,这次该去的是你丫的,干嘛拉上我呢?
其实这是陈宜中玩的以退为进,本来伯颜元帅点名他去,却被他弄成了他和吴坚之间选择一个人去。
吴坚趋前一步道:“老臣才疏学浅,文不及陈丞相,武比不了张世杰将军,此前两次到元营议和,均不能胜任,伯颜对臣颇有微词,此去唯恐有负圣望,还请太后明鉴”。
“太皇太后,伯颜元帅点名要陈丞相去,至少说明伯颜元帅很看重陈丞相,陈丞相也是当下我朝第一重臣,其他人去,怕是担不起大任啊。”监察御史杨应奎奏道。
谢太后心里明镜似的,但当着使者的面也不便点破,心里却一阵悲凉,皇帝幼小,大厦将倾,大臣们不想着如何挽救大宋,节骨眼上还在玩勾心斗角,真是一群尸位素餐之臣啊!
“囊加歹大人,请转告伯颜元帅,明日巳时,我朝必将派出一名丞相前往贵军大营,还请以此复命。至于谁去,容我朝再行商议。”谢太后道。
“那下官就告退了!”囊加歹使命已完成,不便久留,转身回去元大营复命了。
谢太后看看众位大臣,大家都不说话,谢太后无奈道:“众卿家,你们谁可去元营一走?”
陈宜中直了直身子,道:“太皇太后,臣保荐一人,可堪大任,临安知府文天祥,此人千里勤王,忠勇可嘉,才气过人,如出使谈判,或可为我朝留下些许方物。”
“文卿确实是我大宋少有的忠义之臣,但文卿刚任临安知府,非丞相之位,况且……文卿刚性有余,柔韧不足,此去怕是不妥。”谢太后道。
“太皇太后,微臣自拜相以来,忝为高位,战战兢兢,夜不能寐,无以为何,深恐有负皇恩,恨不能辞官归野。现如今朝廷正需要能臣良才,微臣愿辞去左丞相之职,赋以当用之人,还请乞准。”吴坚道。
谢太后一阵无语,这个吴坚,算起来还是自己的表妹夫,却迂腐的很,遇事毫无主见,也难怪伯颜元帅看不起他。唉!前面走了个留梦炎,今次又要辞一个吴坚吗?
谢太后看了看陈宜中,道:“陈卿家,看来这一趟非你莫属了,卿家还是要早做准备,替孤赴元营商谈。孤所倚的也只有卿家了。”
陈宜中一万个不情愿,但既然谢太后都点名了,只有先应承下来,回去再做打算吧。
此时,谢太后环顾了众人后,哀叹道:“我朝三百余年,待士大夫以礼。吾与嗣君,遭家多难。尔等大小臣工,未尝有一言以救国者。内而庶僚,畔官离次,外而守令,委印弃城。平时读圣贤书,自许谓何?自太祖来,我朝均以黎民百姓为重,为使百姓免受兵火洗劫,孤自甘为宗社生灵祈哀请命,以求苟全。今上年幼,孤唯靠众卿,望众卿齐心协力,为社稷黎民百姓计。否则生何面目对人,死亦何以见先帝!”
朝堂寂静无声,元军兵临城下,各地官员降的降,跑的跑,此刻恐怕众人心里都在做打算。
“时辰也不早了,众卿家都散了吧,陈卿稍待片刻,明日去元营之事还需好好计议。”谢太后遣散了众人,独独把陈宜中留了下来。
陈宜中知道,谢太后和他制定的计划就要实施了。作为重臣,他早已在筹划行动了。在元军占领皋亭山前,陈宜中就知道临安守不住了,他密奏太皇太后把度宗皇帝之子赵昰升封为益王,赵昺升封为广王,在临安陷落之前派人护送南下以图再兴。为遮人耳目,他也要配合这次逃亡行动,同时乘坐海船从海路往东南逃亡,以混淆元朝的斥候和临安的细作,就连朝堂上的大臣,也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此外,陈宜中知道谢太后也早就做了准备,那个摄行军中事江万载,可能就是谢太后培养的一支秘密力量,关键时候以保存赵宋皇室血脉为重任。
“卿家,皇家血脉能否保留就看今晚了。”谢太后无力地说道,“你回去后要立即准备动身,孤这里也先行安排了,今后还望继续辅佐益王、广王两位皇子。”
随后陈宜中即刻回去,他要赶快召集朝堂各部及家眷等趁夜撤离临安。至于明日的事,谢太后已决定擢升文天祥为右丞相并赴元营,既是议降,也是拖延。
且不说谢太后这边如何安排,陈宜中匆匆忙忙回到府中吩咐一番,各人领命负责,全府上下顿时忙乱起来,好在事先有所准备,一些细软家私早就搬到了海船上。也有一些舍不得离开故土的老卒,陈宜中只得交代他们照顾好自己,看护好家宅,是去是留,就由着他们了。
夜色下的钱塘港,保康军节度使、检校少保张世杰正在指挥着一艘艘满载兵士、官员、家眷和货物的战船驶离钱塘湾。最近的元军前锋距这里不足三十里,必须赶在元军封锁钱塘江口之前全部转移。
陈宜中最后一个登上相府海船,他回头望了望临安城,跪拜而泣道:“皇上、太皇太后,保重!”随后命令开船,张世杰还专门安排了两艘战船一前一后保护。
他计划先撤离到温州老家等待消息,最终的目的是撤到福州。然而就在一夜奔波,海船刚刚驶到昌国舟山渡时,堂堂宰相却被天外来客砸落了泳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