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蒙蒙夜雨,洗净了临安城。清晨,临安城又渐渐热闹起来,临安军民已经知道宋军连续打了两个胜仗。
午时,一行人正穿过东华门往皋亭山方向而去。文天祥骑在马上,今日他将以右丞相的身份和伯颜谈判,他临危受命,正式亮相南宋权力核心,虽然这个权力核心已风雨飘摇。
时令马上就是惊蛰,东风解冻,散而为雨,天气回暖,万物萌动。穿过长长的十里桃花坞,此时桃林刚有一丝丝生机,却还是被文天祥嗅到了春的气息。春天就要到了,春雷就要鸣响,大地渐渐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皋亭山坐落在皇城东北,风景优美,桃林环绕。伯颜率领众人已在临时帅府等待宋朝使者。大军压境,临安早已从岁币、称侄孙、议和直到被逼投降,几天前,宋朝把降表和玉玺都交了过来,就等他接收临安。但伯颜一直对临安围而不攻,派使者穿梭往来,入城诏告,声明不妄杀生灵,优待降人。其实他接受了行省郎中孟祺的建议,如出兵太快,会催促宋室南逃,一旦临安失控,贼乱蜂起,宋三百年积蓄将荡然无存,江南再无繁华,若用安抚计,则能坐收果实。
但宋室给脸不要,要么派虾兵蟹将,要么派无权无势之人,每日争来吵去,好不心烦。将作监柳岳,军器监刘庭瑞、都统洪模、尚书夏士林等这些人都只是信使,来个左丞相吴坚吧又昏聩无能,说话都不利落。伯颜一气之下直接点名要权臣陈宜中来谈,哪知陈宜中吓得宵遁,推来推去,落在了文天祥身上。
谈判原本设在皋亭山南麓的南宋国宾馆“班荆馆”进行,但万户忙古歹迎住宋使,告知改为临时帅府明因寺。文天祥、吴坚、谢堂、贾余庆及宦官中贵邓惟善等人跟着忙古歹进到明因寺,文天祥的随从杜浒、余元庆等人则被拦在了门外。
伯颜、阿塔海、唆都等人已在等待,伯颜第一次见到文天祥,第一感觉是此人有风骨,说话干脆,不拖泥带水。双方开门见山,行中书省右丞阿塔海问文天祥宋室何时投降。
文天祥道:“投降乃丧国之举,大宋承帝王正统,历三百年,非辽金可比,怎能丧国?蒙元自漠北中兴,东征西讨,已有半壁江山。如元军退兵,两国以长江为界,分而治之,则我天朝可承认蒙元与我大宋并行正统,岂不更好?”
文天祥此番话说出,堂上众人都蒙圈了,按照计划,现在不是该进入投降程序了吗,你文天祥有何底气这样说?
阿塔海不悦道:“宋国降表都交给了我们,难道要出尔反尔,戏耍我大元不成?”
文天祥道:“那是我朝原丞相陈宜中、留梦炎的主张,并非谢太后和我大宋皇帝本意,现如今谢太后已亲政,本相身为右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当为太后分忧建言。今日太后特指派本相过来商议,何来投降一说?”
伯颜生气了,这个文天祥有点无赖啊,竟然一口否定早就说好的投降。他一字一句道:“谢太后年老,你家皇帝年幼,只怕这是你的意思吧?”
“吾本不授右丞相之职,欲以端明殿学士出使,只为将谢太后的意思转达,奈何太后坚持授以重任,故也可当此为本相的意思,二者并无冲突。”文天祥道。
“哼,我军兵临城下,本帅只要一声令下,临安将灰飞烟灭。”伯颜霸气道。
“本相记得你家皇帝告谕,社稷必不动,百姓必不杀。你敢公然违抗皇命吗?你甘愿接受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吗?”文天祥质问。
“吴丞相,你有何话说?”伯颜话锋一转,缓和氛围。
“本相原在陈相的授意下,与你朝谈了三次,但均无实质进展,现由文相为主使,本相无有话说,一切以文相为主。”吴坚打起了太极。
“你的意思,以前的都作废了吗?”阿塔海道。
“非也,我朝一直提出议和,情愿每年向你朝进贡金银帛缎,你朝不战而获全胜,黎民免遭涂炭,此乃上策。”文天祥接话道。
“丞相,属下请令发兵临安,让属下带蒙古骑兵给宋朝小皇帝点颜色看看。”部将怀都气急败坏道。
“这位将军,稍安勿躁。自你军三面围住临安城,临安城就再也没有关闭城门了,你随时都可发兵,何必急于一时。但你军占领临安不等于大宋投降,我大宋今仍据有两淮、两浙、闽粤及沿海等地,手握四十万大军,治下一千余万百姓,胜负尚不得知,倒是近来听说你军折损多人。”文天祥道。
众人心里明白,这是文天祥提起了两次海战。
阿塔海嗤了一声,“胜败常事,何况小败而已,也不怕告诉你,我军现已在登州、吴淞等地督造海船,训练兵员,不日即可挥师南下,横扫近海,你们南人故弄玄虚,制造出来一个祖王爷,妖言惑众,竖子手段而已。”
“就是,妖言惑众,你见过?你见过?没有吧”,元帅唆都看向宋使问道。
“呵呵,但是你们逃回来的兵士见过,我大宋祖王爷威风凛凛,驾神舟,挥神鞭,上打妖魔下打鬼怪,你军望风而逃。我祖王爷神威已在军中传开,而你们还要将逃兵斩尽杀绝,只怕是防止扰乱军心吧。”文天祥笑道。
伯颜手段被揭穿,他懊恼董文炳办事不力,肯定是逃兵又逃走了一些。他尚不知道,当天夜里,朱清已派人从海上悄悄登岸,带走了不少人马,包括一些尚未被砍头的逃兵,大宋斥候已将情况报给朝廷。
伯颜把脸一沉,威胁道:“大宋祖王爷?不说你们凭空捏造,就是有此人,还能抵挡我蒙古骑兵?还能战胜我三十万大军?你们要认清形势,早日投降,否则,休怪本帅无情。”
文天祥凛然不惧道:“你们由襄樊起兵至今,凡宋军凭城抵抗者,无论顺逆、男女老幼,皆被你尽屠,常州一役,仅余我大宋数人,惨烈犹在眼前,元帅想屠,尽管起兵好了。”
伯颜气恼,怒道:“宋军一败涂地,还敢如此放肆说话,我便杀你,又怎么样?”
文天祥无一丝恐惧,“我乃大宋丞相,正当以死报国,抽刀吧!”
看着一身正气的文天祥,伯颜竟心生敬佩,蒙古人天生敬重英雄。大宋已到亡国边缘,官僚不是临阵遁迹,就是俯首称臣,这文天祥却能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真丈夫也!他所倚重的,除了南逃的两个小皇子,除了四十万大军,还应该有这个祖王爷。看这个文天祥非常人举动,目光笃定,胸有大志,若放归南宋,将会为投降制造麻烦,不如将此人暂留营中,好吃好喝供着。议降这个事尚需慢慢来,要想使大宋子民心悦诚服,还需待我亲自会会这个祖王爷。
伯颜思虑已定,语气变缓,“文相此来责任非轻,今日之事尚未完定,请文相暂留数日,与某共图之”。遂遣吴坚、邓惟善、谢堂、贾庆余还临安,强留文天祥于军中。
文天祥知道伯颜不怀好意,提出抗议,坚请返回,伯颜但笑而不听,“您别发火,两国大事,正需要您留下商量嘛!”文天祥及随从就这样被软禁在了元军大营。此时远在海上的赵德芳,连打了几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