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两个时辰后,墨珏跟在少女身后,同她一起出了寝宫。
“请问汝南郡主,皇上究竟是何病症?”
楚灵毓同他站在大殿外,朝寝宫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答反问他:“皇上这病症大概多久了?”
墨珏:“大概有三四个月了。”
“宫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墨珏刚刚看汝南郡主的针灸之术对皇上颇为有效。”
方才寝宫中,少女给皇上把脉诊治之后便用了针灸,墨珏在一侧看着,发觉皇上脸上神色舒缓了不少。此时正值午间,皇上罕见的安然午睡了,这还是这三四个月以来的头一遭。她如今的医术果然了得,且在皇上面前坦然自若,虽然还是当年那个风风火火明艳招摇的小花孔雀,但鲜艳夺目的羽翼似乎悄悄长出了铠甲。
楚灵毓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落在了他手腕上的那几道鞭笞痕迹上,还伸手指了指,“厂公没有用上次我给你的那瓶伤药?”
“看来厂公是瞧不上本郡主的医术呢。”
墨珏伸手拉下衣袖将手腕上的那些鞭痕遮掩了去,抬眸看着眉眼含笑打趣模样的少女即刻摇了摇头,对她道:“当时墨珏不知汝南郡主身份,能得汝南郡主馈赠,是墨珏之幸!”
“只不过鞭笞之刑是义父所赐的规训,为了谨记义父教诲,鞭笞之伤不医治,不上药。”
年轻的厂公长相颇为阴柔,帝都家喻户晓的玉面阎王自然是好看的,真人也确实与传言有几分契合,阴柔的美感带有几分邪气。
他声音也不似其他太监那般尖细,有些喑哑,像是生生被撕裂开的桐木焦尾。
闻言,楚灵毓点了点头,挑眉抬眸间灵秀的一张小脸上有几分凉薄漠然,“虽然我不是理解这种忠诚,但是尊重。”
“伤药对厂公这样的人确实多此一举,没什么用。”
墨珏眸光微动,但并没有说什么。
楚灵毓对他道:“皇上的病症,我现在还不敢妄下结论。”
“但是针灸之术对皇上确实有用。”
“明日我会继续过来为皇上施于针灸之术。”
“好。”墨珏温声道,“奴才恭候汝南郡主。”
楚灵毓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双手提起裙摆一步步走下了玉石台阶。
在她身后,养心殿门口,墨珏凝望着她的背影。良久,他从袖中拿出了那瓶伤药。
阳光照不到年轻厂公低眸时眼中的神色。
紫色刺绣花纹飞鱼服似乎从来一身寒霜。
............
洛河位于大秦北境,距离帝都有一千多里,初冬季节,驿馆前的河面上就已经结起了冰。
“如今主上还看不明白吗?”
“那楚灵毓一开始根本就是想要两头通吃。”
“她一开始接近主上便是居心叵测。”
“秦政所封的汝南郡主是大秦的汝南郡主!”
“楚灵毓之后一定会为了继续上位成为秦政养在皇宫的一条走狗,她会想方设法解掉秦政身上的蛊毒!”
洛衡站在少年身后,接到大秦帝都的消息,只恨没有早些杀了那个少女!
“主上!您可是鬼蜮恶鬼之首!”
“不会觉得‘感念’‘报恩’一说十分可笑吗!”
“还是说,主上对她动了心,根本放不下她?!”
洛衡还未说完,和他站在一处的夜凕预感到不妙,接着便是一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狠厉风刃将洛衡劈出数丈开外!
少年如今内力愈发深厚,洛衡踉跄数步后险些倒在了地上,喉咙间生生咳出了一腔血!
夜凕见状慌忙上前,跪在地上求情。
“主上!主上息怒!”
“洛衡他,他不知死活!但,但他所有的顾虑也是为主上着想!”
“求主上息怒!”
少年身着红衣黑袍,他长身玉立于洛河驿馆清寒的月光下,周身气势凌厉。
“她解不了生死蛊。”他沉声道。
“我的心头血是生死蛊的解药。”
“她要解,只能杀了我。”
秦妄说着,清寒的月光下殷红的唇角似乎微微勾起,“如果她真的对我动了杀机,在那之前,我一定会杀了她。”
“动心?” 刚刚,少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提到这个词,似乎觉得有些新鲜,他俊美的面容在弯唇笑时,漂亮的近乎妖冶。
只见他抬起自己的手,修长白皙的五指骨节分明,抚上了他胸口的位置,“可是我这里,这些年早已经浸满了毒液。”
洛衡望着面前的少年,主上没变,只是他担心主上会被那个少女改变。
“我知道她一开始接近我是别有用心。”秦妄道,声音清冷寒寂。
“清水巷小院里的种种,她不过只是逢场作戏。”
“她不会觉得我当了真。”
“我也确实不曾当真。”
说到这里,少年神色似乎顿了一下,“至于我为什么要留着她那条命。”
“只是觉得她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她非池中之物,我很期待她之后会给我带来什么惊喜。”
“我是大秦皇室的禁忌,但她所图同样大逆不道。”
闻言,洛衡与夜凕面面相觑。
秦妄拿起手中从帝都传来的密函,眸光微深,嗓音低沉冰冷,“如果她真的效忠皇室,就不会暗中经营那些势力,也不会私自扣押北戎细作隐瞒不报,另打算盘筹谋算计。”
“她不是区区燕雀,汝南郡主的爵位喂不饱她。”
洛衡眉头紧拧,楚灵毓手下的暗网势力逐渐壮大,北戎的细作落在了她的手里,她秘密暗中进行严刑拷打,很快就会查到拓跋桀和魑魅城之间的交易........楚灵毓通过饿鬼的尸体已经开始着手调查魑魅城。
魑魅城的秘密绝不能现世!
“即便主上现在放过她,将来,那些南疆遗民也不会放过她!”
“楚沉的大将军府如今荣华富贵皆是因为当年率领大秦军队屠戮南疆百姓所得!”
“对于那些南疆百姓来说,大将军府中的每个人都该死!”
“那些当年在屠刀之下活下来的南疆百姓,曾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家园被楚沉所率领的军队侵占屠杀毁于一旦!看着他们的亲人死于那些士兵的刀下! 是复仇的信念让他们在不见天日的阴沟里忍辱偷生!将来一旦让他们抓住复仇的机会,他们只会恨不得将大将军府上下百余人一个个千刀万剐!”
当洛衡提到那些南疆遗民时,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夜凕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看向主上,只见少年眼尾泛起了猩红!
秦妄缓缓转过身,薄凉寒寂的眼尾血色晕染时冷艳瑰丽,只听他开口道:“南疆那些人要报仇雪恨,将楚家上下全杀了也无所谓,但我要她活着。”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不会让她轻易死掉。”
洛衡还想说什么,夜凕看到来人,忙用胳膊制止了他。
“启禀主上,靖王的人到访。”
..................
定国侯府,静室内,楚灵毓端坐在下面的蒲团上。
她回答后看向了对面不远处主位上的国师明华。
这身着道袍,手持拂尘的外祖父总是一副肃穆庄重的样子,来过几次后,楚灵毓也习惯了。
回答完之后,她稍微补了几句:“我当时并不知道谢先生是药王谷的人,他临走之时才将他的真实身份告知于我,并且不希望我打着药王谷的名号开药庐赚钱,要赚钱便以个人的名义。”
“药王谷秉承的是医者仁心,悬壶济世。”
“而我学习医术一开始就是想以后广开财源。”
“所以我注定就只是药王谷在这俗世之中的外门弟子,永远没资格进入药王谷。”
“我与药王谷的医者只有短暂的一段机缘。所以国师大人如果要问我药王谷源地在何处,灵毓也是不知情的。”
她说完后,只见前面不远处端坐在主位上的国师双目微拧,随后似乎又舒展开来,他道:“难得有此机缘,你在医术上如此天赋异禀,作为你的外祖父,我很欣慰。”
“只是一个外门弟子便有如此本事,想来药王谷源地更是人才济济。”
楚灵毓低眸转动着手中的茶盏,开始安静不语。关于药王谷,曾经答应过谢鹤不会向其他人透露的,她半分也没有透露。
接着她听到上面端坐于主位上的老者开口,“医者,有所救,有所不救。这个道理,你作为医者应该记住。”
“在这世间,人可救,但邪祟不可救,你可懂?”
来之前楚灵毓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此刻便直接装傻充愣,“既为邪祟,身上定然没有黄白之物。怪力乱神哪里有真金白银实际,没有银子的邪祟我一律视作穷鬼,日进斗金药庐是用医术做生意,穷鬼不配。”
苏明华看着下面蒲团上的少女,苍老的脸上神情复杂难明,大概是觉得少女的回答有些意思,便笑了笑。
但他苍老脸上的神色却称不上和蔼,“先是隐藏大将军府嫡女的身份在市井之中开办日进斗金药庐,之后抓住了帝都所爆发的瘟疫之机,揭下皇榜,力挽狂澜后接下特赦令牌,并能够让皇帝亲封你为郡主爵位。如此步步为营的谋划,灵毓,真的是长大了。”
楚灵毓抬头看着主位上的老者,脸上不动声色,而下面的一只手却抓紧了衣裙!
静室内一时间静默无声。
楚灵毓只觉得自己在下面每一次呼吸都很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楚灵毓在下面听到从主位上传来的苍老声音凝重中似乎包含了几分笑意。
“不过,你这样,以后,也不错。”
只见少女像是听了夸奖一般在下面仰头看着他,灵秀清艳的脸上眉眼温软,每一分笑意瞧起来都很可爱懂事,“以后如果能得外祖父指导,自然是不会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