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霜独倚窗前,眉间相思尽染。
忽然,她眸光闪亮,熠熠生辉,转换间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冲出凝霜阁,急匆匆地跑到一个穿着白色素袍的男子面前。
只见那人的眼神冰冷,又似有迷雾,让人捉摸不透。
再次能看见活生生的他,真好。
她张了张嘴,明明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却皆悉吞回腹中。
就在她怔愣出神间,脑海里闪现出的尽是他那双澄澈漆黑的眼眸,不再是以往的冰冷淡漠,而是心疼以及毫不掩饰的怜爱。
他冰冷的指尖轻柔的摩擦着她的脸,目光旖旎,饱含深情。
他因她功力尽散,墨发尽白。他气息消散之际,深情款款的对她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只一句话,便让她痛心疾首。
那一刻她恨极了,恨自己的愚笨,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撕心裂肺的痛楚扑面而来,他们竟是这样错过了。
思绪回笼,她望着近在眼前的师父,是高兴、是激动,同时也庆幸。
望着她,他语调淡淡,波澜不兴地询问:“功课做好了?”
谁知他刚说完话,叶霜就一把抱住了他,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师父,徒儿以后不调皮了,不气您了,您让徒儿做什么,徒儿就做什么,只求您不要离开徒儿。”
纳兰煜低头看着怀中之人,面上冷峻如常,词严厉色道:“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做功课了吗?将今日所学给为师背一遍。”
不对啊,师父应有的表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可是怎么办,这样的师父,她好喜欢。
于是乎,她抱着她的师父,继续撒娇。“师父你教徒儿好不好?徒儿不想自己看书。”
只见纳兰煜缄默,冷眼旁观,清冷下的眸子,随即闪过一丝什么,还没来得及捕捉,便已消失。
他深邃目光,直视着她。而她看不透,猜不透。
转瞬间,只觉得一股冷冽的气息飘过。
怔愣中,她的手臂已被冰冷的体温覆盖,清清爽爽的,是他的两指置于她的腕上,号着脉搏。
心,抑制不住的欢脱。只是短短的时间内,她留恋的温度便不带一丝犹豫地离开,可消散的温度却萦绕心间,经久不散。
“叶霜,看来,近日为师太过纵容你了,竟让你有时间琢磨无用之事,明天起,功课的量变为原来的两倍。”面容冷酷无情,回霜收电。即刻转身,拂袖而去。
叶霜撇了撇嘴,脸上丝毫没有黯然,跟上纳兰煜的脚步,边走边嘀咕“装!你就可劲儿装吧。”
叶霜跟随着纳兰煜,来到月光阁之下。
月风阁是纳兰煜的书室,正所谓“月斜诗梦瘦,风散墨花香”。“月风阁”正为此意。
它处于清心阁和漪兰阁之间,分上下两层,一层为茶室,二层为斋室,全阁结构精巧,对缝接榫,没用一钉一铆,但是看起来端庄浑厚,落落大方。
沿两侧楼梯,拾级而上,凌霄山上的风景一览无余,重峦叠嶂的山川,云雾缭绕,风吹过,漫天的飞花,如梦如幻。
思绪翻飞,有些恍惚,这里承载着太多回忆,叶霜想起了那年,师父站在书案前,望着手中的玉佩,面无表情,漠然置之,只说了句:“凄凉别后两不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年少懵懂,并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记得师父和书房混为一体,苍凉又悲泣。想起那玉佩,叶霜各种情绪交织,如果不是她的一时鬼迷心窍,师父又怎么会……
余光下,他淡漠的孤影,和日光相重叠,泛着丝丝温暖,叶霜很快收起目光,转回思绪,快步上楼。
200年来,每次来到这里,纳兰煜都会震动,会有敬畏之感。
她顺着台阶向上,来到斋房内,环视一周,视线自然而然集中在那个熟悉的背影,只见她来到的,不是自己的书架前。
“师父帮帮忙,徒儿拿不到那本书。”她神色异常委屈,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胡闹,那不是你现在所能读的书籍。”神情严厉,但还是疾步,向她走去。
“徒儿在帮您拿书啊。”
“自己去读书吧。”纳兰煜轻而易举地拿到他要读的书籍。摆了摆手,神色淡然的坐在书案前,看都不看叶霜。
叶霜撇了撇嘴,就自顾下楼,边下楼边嘀咕:“坏师父,臭师父,都不会对人家温柔一点,我容易吗?那些书哪有我可爱,哼。”
嘴上如是说着,行动却是相反的。
只见她将早上收集的露水,置于茶具中,耐心等待水开,取出用淡盐水浸泡一夜的花瓣,添加,不一会其香韵致高远。
茶香飘逸、余烟袅袅,叶霜的思绪渐行渐远。
昨夜,梦醒之时,熟悉的床榻,熟悉的摆设,迷茫中带着不敢相信,是幻觉吗?
恍惚间,她来到铜镜前。
月光如水,映出女子的隐隐轮廓,相貌极为普通,五官平常,唯独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泛着盈光。
轻抚脸庞,说不惊诧是假的,铜镜面前的女子赫然是正处豆蔻年华的她。
床榻之人翻来覆去,苦思冥想,寂静的夜,和她此刻的心,截然相反。
与其浪费时光,不如为师父做点什么吧!
募地忆起了什么,半夜,一个人到山上采花,清晨,一个人,收集收露水,折腾的一夜未眠,心情却畅快的很。
如果是重生前的她,这个年龄,断然不会知道她师父的喜好,也是后来去宫中才知道。
想到这里,眼前忽然浮现起,师父长眠不起的模样,那时他的手叶霜的心如针扎般,喘不过气。
“师父,这一世,徒儿绝不会再连累你了…”痛苦中带有坚定。
叶霜小心翼翼的端着茶水,来到书案前。
时光静染,这一刻叶霜觉得能和她师父都活着,真好!
还能这样喜欢着师父,真好!
她的视线集中在纳兰煜的脸上,肤如软玉凝脂,面如冠玉。
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依旧会被他的容貌所震惊,所折服,真是世间极好看的男子啊。
只见师父淡淡地扫她一眼。只一眼,叶霜足以看清楚他的那双眼睛,眸若清泉,风神秀彻!
“又去哪里惹祸去了?”
不能怪师父这么说,上一世的这个年龄,真是惹了不少祸啊。
将茶水置于书案上,她甜甜一笑:“师父,徒儿知错了,以后都不惹祸了,徒儿去给您泡茶了,尝一尝味道,看符不符合您的心意。”
其实自从叶霜回来时,纳兰煜便闻到了淡淡的香味,随着她的走近,香味愈加浓郁,味道一点点充斥鼻间,清香淡雅,闻之心旷神怡。
他闭上眼小酌一口,其味道,唇齿留香,滋味清醇。
微阖的眼睛遮盖住了一瞬惊愕,面容还是那般平静,再一睁眼,依旧是漠然的神色,毫无波澜。
“师父,古人说“芝兰生于深谷,不以五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穷而改节。”徒儿觉得这兰花,符合师父之气质,之气节,所以徒儿暗自揣测,师父会喜欢兰花,也会喜欢这味道。”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顷刻消失,快得似闪电,一晃而过。
注视着纳兰煜,她的心里又涩又苦,心里默念着:“师父,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被你漠不关心的假象所欺骗。上一世的我不懂事,不能理解你,直到你骨化形销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此时的叶霜像是变了个人,长相依旧平平,但那种由骨子里,透出来的落落大方,让人挪不开眼。一双眸子如黑曜石,莹莹生辉。
陡然,他的身体僵住,意识有片刻的停滞。
“师父,这样子舒服吗?”只见叶霜将纳兰煜如瀑布的黑色长发轻挽起来,一双不怀好意的小手,游于纳兰煜的肩上。
还没有等纳兰煜开口,叶霜接着道:“师父,您天天看书,一定很累,徒儿以后每日都为师父捶背、揉肩好不好?”她的眼神太澄澈,纳兰煜只觉得心中像积压了一块石头,闷闷的。像是一根无形的藤蔓,一点点缠绕着,这种窒息的感觉很陌生。
“出去!”这两个字铿锵有力,冷酷无情。
哼,要不是最终,知道你欢喜我,我真要被你这冰冷的脸,所蒙蔽啊,真是太能隐藏了,好在我有足够的耐心去解冻你。叶霜眉毛一挑,不管不顾他目光中的冰冷,继续挑逗着。
时机差不多时,注视着纳兰煜即将发怒的脸,叶霜突然间跑到她师父面前,拉住他的手,放在她的胸口上,委屈的神情被她演绎的淋漓尽致。
“师父,徒儿一见到你,就心跳加速,你摸摸看,是不是很快?徒儿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啊?”委屈的神情太过逼真,将纳兰煜都骗了去。
纳兰煜将手迅速缩回来,脸上终于有了除面无表情之外的神色,虽然感觉,下一秒就会大发雷霆。
“胡闹,这成何体统。女孩子家家,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罚你抄写《女戒》十遍,不抄完,不许睡觉。”说完连书案上的书都没管,甩袖而去,步履匆匆…
叶霜望着‘逃跑’的师父,心中一顿欢喜,又被书案上的书籍所吸引,幸灾乐祸的想:“师父是如此爱书之人,竟然仓皇的将书,随便扔置在这里,可见之慌乱啊。哈哈…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叶霜伏在书案前,奋笔疾书,若是以前的她看到书就觉得头疼,但如今怎么这么高兴呢,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回忆中,并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晚霞下,微弱的光,射于窗前,映衬着整个书房,不像原来那般死板,相反有一种柔和之美,红黄交叠,斋内的菊花开的如此妖艳,微风乍起,洒脱异常。
清风拂乱了她的秀发,白净的小脸沾上少许水墨,嫣红的小嘴紧紧抿住,似有烦恼,似有疲惫,手里还拿着毛笔,头枕着手睡着了。
纳兰煜有些动容,怕打扰她的梦,放慢脚步,缓缓的来到她面前,眼底波涛翻涌,不知在想什么。
将她缓缓抱起,只听这孩子,嘴里不停念叨着师父二字,纳兰煜无奈摇摇头。
风忽然大起,吹起书案上的纸张,吸引了纳兰煜此时的注意力。
他拿起,仔细端详,复杂的看了看怀里的人,顷刻间,不解,复杂,迷惘,以及不敢相信,一点点在眼中闪过,心中五味陈杂。
突然间忆起了什么,苦笑连连,又恢复了冷面无双的模样。
抱着她走出月风阁,月光照在幽静的小路上,落叶一片,新叶与旧叶相互交叠,嫩绿与粉艳,微微露脸,花香四溢,散布在各个角落。
三月的夜晚微凉,风吹起白与蓝混合的衣衫,互相交织着,缠绕着。此景优美,此刻安逸,此情难得。
叶霜居住在凝霜阁,与纳兰煜的清心阁相距甚远,但偏偏凝霜阁的风景最美。
凝霜阁四周被桃花、梨花树所围绕,风吹过,散发阵阵清香,花瓣落在他的肩上,她的脸上。像是一幅美丽的画卷,有山有水,重要的是,有他!
走到尽头,隐约可以看到凝霜阁的牌匾,此阁楼有女子的婉约之美。阁楼前有一广阔的湖水,风扬水皱,水波荡漾,涟漪盈盈清波,渐渐扩散,月光下,闪闪发亮。
将叶霜轻放在床榻上,盖好被褥,眼神停留几刻,收起眸子中的复杂,正准备转身离开时,一只嫩白的小手抓住他的衣襟,喃喃道:“师父,不要离开徒儿。”
许是纳兰煜的心不在焉,并没有发现叶霜早已清醒,她不敢睁眼,怕破坏这朦胧的美感,亦不想他就这么走掉,只好出此下策。情不自己,无法控制,抓住便一刻都不想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