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林靖带着李好音和央央回到了离谷。
李从安给李好音的伤处敷了药,拿木板重新固定了小腿,又煎了药汤给她服下。央央也拿热手巾替她擦干净了身子。
到天黑时,李好音已经完全醒了过来。
央央扶着她坐了起来,半卧着靠在床头。
林靖站在床前,严肃地看着她。
李好音攥紧床单,垂下眼睛,不敢正眼看他。
林靖这样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时候,总让她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但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这回犯了一件大错,还差一点就死在外面。所以,她连声也不敢吭,默默等着听林靖训斥她。
出乎意料的是,林靖并没有训斥她,他只是用平静的声音说:“你就留在离谷吧,腿好了以后,也不用回长安了,以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人再管你了。”
李好音吃了一惊,他的字字句句都冷漠而且不容拒绝,他的声音让她感到疏远,让她感到浑身发冷。
这话的意思是不要她了吗?
她坐直了身子,僵硬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眼泪含在眼眶里,随时都能掉下来。
“大人,我……”她一开口就哽咽住了,“我知道错了,不要丢下我,我以后一定听话……”
冷汗又不断冒了出来,一点点精神又耗完了,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无力地靠向后面。
她刚刚清醒,本身就还很虚弱,这下,苍白的脸显得更白了。
央央见状也急忙替她辩护:“不怪阿音,是我非要她带我出去的……她……”
林靖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也让李好音浑身更觉得冰冷,“她应该知道自己是该听你的话,还是该听我的话。”
李好音无言以对,她突然想起什么,怀揣着一点希望地说:“可我毕竟还是林府的丫鬟……”
林靖无情的回答粉碎了她的最后一线希望,也掐断了少女刚刚萌生出来的一点情愫:“我从来没给你入过奴籍,你不是林府的人,你是自由的。”
李好音的心抽得越来越紧,攥着床单的手也抖起来。
正如他曾经说过的,他可能是太惯着她了,所以自己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所欲为。
她一直都知道,但是又没有放在心上的是:自己的每一次蒙混过关,都不过是他的纵容而已。
可现在,他已经对自己失望了,他不再相信自己的保证,他也不要她再留在身边了。
她想起来,她曾经因为这个在十二面前很得意,但十二对她说过的话:“大人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你早晚会把自己作死。”
李好音茫然地看着前方一点,眼睛里瞬间没有了神采,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
给李好音看完腿,趁他们说话的这会儿时间,李从安去厨房煮了面。
他回来看见气氛不对,赶紧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她们平安回来了就好。都饿了吧,我把面端来给你们吃啊。”
林靖没有再看李好音,也没有理李从安,他转身走出房子,连夜出发,继续往帝京赶去。
李好音看着他离开,肩膀抖动了两下,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阿音……对不起……”
一切都源自于一个天真不计后果的念头,央央没有想到,她们出去玩了一趟,结果竟是这样,她感到无比自责。
她坐在床沿,抱住痛哭的李好音,抚摸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此时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劝慰她的话。
可李好音深知自己怪不了央央。
林靖说的没错,她确实应该知道自己该听他的话。现在的结局,是她自己造成的。
“先吃饭吧,你们俩也饿了一天了。”李从安叹了口气,出去端来两碗面。
“央央,你若是不愿意待在离谷里,我可以告诉阿靖,让你跟着他出去生活。阿音现在最紧要的是把腿养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央央摇头,“我不走了,如果阿音要留在离谷,那我就在这儿陪她。”
李好音捧着李从安递过来的面碗,热气腾腾的香味反倒让她胃里涌起一股不适。
作为一个“以食为天”的人,饿了这么久,又消耗了这么多体力,她还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将面碗递到一边,央央无奈地接了过去,又递给李从安。
“让我一个人待着好吗?”她双手捂住脸,想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都隔绝开来。
她吹了灯,躺下来,黑暗这时候不再是可怕的怪兽,而是变成了一种厚实的保护壳。
她从六岁起,从有记忆开始,就跟着林靖。所有的故事都是因他而来,她原以为能一辈子跟着他。
七夕挂在合欢树上的牌子,是她自己写的“愿与大人一生到老,长在长安”,可现在,她自己把事情搞砸了,林靖甚至让她“不用再回长安了”。
她将头蒙在被子里,又无声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央央就来看李好音。
李好音已经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她让央央扶她起来坐到桌子边。
虽然林靖不再需要她了,但她还是要将那个邱如璋,还有红莲教知道她们身份,并要寻找印章的事情全部都写下来,告诉他。
这封报告的信由李从安送了出去,李好音就天天等着林靖的回信。
直到一个月后,林靖才传回来了消息。
李好音满怀期待,忐忑地问李从安:“大人有提到我吗?”
李从安面有不忍地摇了摇头。
此后长达半年的时间,林靖都没有来过,与李从安的通信中,也从来没有问到过李好音。即便李从安主动告诉他李好音的近况,他也没有回复过。
李好音很清楚,林靖一直都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他大概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她不知道离开了林靖,自己能去做什么。但她坚信一件事,他总是还会来离谷的,只要留在这儿,就一定还能见到他。
李好音就这样,在离谷度过了一个不在林靖身边的漫长冬天,以及一个不在林靖身边的春节。
然后,明昌八年的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