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季槿如此之挑衅,谢平懋依然不动分毫,只是眼神却微微冷了些,出声劝诫他道:
“季小将军,你如今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种、季两家,伤我无妨,只是你可曾想过对家中长辈如何交代?又将家族声名置于何地?”
季槿咬牙,想要反驳,但见门口已有路人张望过来,而谢平懋的车把式更是对他怒目而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觉得这破地方处处憋屈,便是想痛快打一场都不能。
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收了枪,不情愿地说:“先进来!”
谢平懋拂了拂衣摆,如一人置身万军从中一般,面对四周皆是不善的眼神,抬步上前。
倘若眼神能化成利刃,他大概早已被割碎成了千片万片。
他固然指顾从容,举止沉稳,却也不由在心中苦笑,何曾想过本是结一门亲,终了却是成了这般,对季槿来说,说他是生死仇敌也不为过。
只是再艰难,他也是要来的,这是他欠季家的交代。
季槿和谢平懋一道进了正堂,小蛮瞧着这空档儿赶紧去给柳照影报信,她知道,全府里也只有这位能劝得住脾气上来的季槿了。
柳照影听闻是谢平懋来了,倒是不着急,慢悠悠地打开了房门,反而对小蛮道:“无妨,阿槿能应付,他有分寸。”
小蛮心道,要真有分寸也不至于在门口动刀动枪了。
她一抬眼,不防吓了一跳,望着柳照影右边脸上厚厚一层绿色的膏药犹疑道:“柳公子这脸……”
柳照影咳了咳,解释道:
“一个恶疮罢了。这是我家乡的土方,再敷一两日就好了。”
她也未曾想到,自己这皮肤实在不争气,过了两日了,那咬痕竟还未完全消除,她又以男人身份走动,实在不能蒙块面纱,实在要见人,只得用这般法子。
小蛮觉得这法子挺古怪的,提出要给柳照影寻个可靠的大夫,却又被果断地拒绝了。
好在这会儿季槿和谢平懋的事放第一,小蛮未多做纠缠,两人便往正堂去了。
……
谢平懋这段时日并不在京城中,而是领了差事去涿县,为着前任编修在一处文稿中的错误,他风尘仆仆带着人去重新审阅查看了县志。
他如今入了翰林院观政,虽然未必位高权重,却足见皇帝对其的爱重,翰林学士素来为皇帝详正文书、咨议政事,为帝王口舌,因此拜相者也不在少数。
而谢平懋这般富贵出身,却被与清流文臣一视对待,更是难得。
因他不在京中,自然不知道季槿入京的消息,而广平侯府更是未曾在信中对他提及此事,叫他一路蒙在鼓里。
“我父亲年初便接旨替天子巡防山西路,至今未归,母亲又身体抱恙,不理庶务。家中如今大小事情都由我大嫂做主,大嫂虽干练,到底年轻,偶有疏忽,因此耽搁到了今日前来拜访,此事是谢家礼数不周,望季小将军海涵。”
说到这里,谢平懋竟站起身朝着季槿行了一礼。
要知以他广平侯世子的身份,又年长季槿许多,本不用如此,他却依然做了,确实称得上磊落。
季槿见他一身风尘,面露疲惫,也不怀疑他话中有假,但是他那为谢家人开脱的话却让他觉得着实可笑。
什么年轻有疏忽?谢家曾对他下过帖子,当堂便叫他撕了,这广平侯府自恃身份,害了他姐姐一条性命,却无半点羞愧之意,只当他一个小辈,应该去给他们行礼,若不是柳照影拦着,他都想打上门去了。
后来他拒了这帖子,谢家觉得伤了面子,此后更是连句话儿也没有,权当他不存在罢了。
这样凉薄的人家,他姐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许给他们,若真成婚,那也是一辈子的苦海。
就算这谢平懋和谢家其他人有所不一样,可也仅此而已了,季槿不想去了解他,也对他生不出半点好感来。
只是旁人归旁人,他却不能没有教养,只是说:“谢三公子只是这道歉也道了,说明因由,我心中并没有什么过意不去的。说起来你与我阿姐并未成婚,你也算不得我正经姐夫,做到如此,已是足够了。”
他连茶都不叫人上就想送客:“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过后,你我两家桥归桥,路归路,也不用装那亲近样子,只做陌生人便是,也算自在!”
谢平懋闻言苦笑,心说这少年却与他那无缘的未婚妻不大一样,虽然他对季如蕙印象不深,但几次在宫中照面,她在帝后面前,表现地似乎还是颇为圆融的——在他心中,着实对这样的女子没有什么喜恶,若没指婚那层关系,两人大概也只能叫做点头之交。
原本以为季槿好歹会问他几句季如蕙的事,却见他一心只想赶自己走,谢平懋也不再多说,叹道:“只是第一次登门,和向季小将军致歉的赔礼,还请收下。”
季槿眉毛一挑,正想叫他带着东西滚出去,却又听他继续道:“我知凡俗之物你必不肯收,这些东西算不上贵重,但也是令姐当年的一些遗物,如今给你,也是物归原主了。”
谢平懋的下仆端着一只木匣上来,将其打开,季槿怔怔地望着,一时也无言了。
其中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有一些字画卷轴,一些显然是惯用的作画工具,几件绣品,几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一本随意写了评注的话本。
季槿望着觉得眼睛微酸。
当时狄婆婆带着季如蕙的遗骨回去的时候,其实所携带的遗物少之又少,是了,她根本就没怎么接触到季如蕙,谈何遗物。
而这些东西,显然是有着浓重的个人生活痕迹,它们仿佛是一个人存在过后遗留下的某些碎片,联结着现世和往生之人,它们对普通人来说微不足道,可对至亲之人却是如同珍宝。
即便如季槿,见着这些也骂不出什么难听话来了。
谢平懋见他陡然卸下一身利刃,露出如此神情,心也跟着沉了沉,说道:
“能力有限,只有这些了。睹物思人固然缓解一时伤痛,季小将军还是不该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