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幽寂,山下的打斗声渐渐消下去,刺客寡不敌众,逐步落败,或死、或生擒。
御林军统领火速带人上山,可是越往山上,分岔路越多。
火把越分越散。
好容易有一小队寻到了凌云峰崖顶的路,却被那两匹受惊乱窜的马带偏了方向。
崖顶的刺客并不说一句废话,双手握刀,打算直接将皇帝的脑袋砍下来。
将脑袋带走邀功,将身子踹下山崖。
如此,皇帝这辈子是不会有生的希望了。
刺客一脚踏上皇帝后背,脚尖轻旋,疼痛钻心。
眼下皇帝并不是没有丝毫生机,他只要松了年世兰的手,肘袭旁移,躲开那一刀,旋即起身,以他的身手,对付这个刺客完全不会有问题。
可是他也清楚,松手便是永别。
生命的二择一,他选择同生共死。
“手给我!”
皇帝将另一只手伸下来,试图抓住年世兰另一只手,“快!世兰!手给我!”
刺客虽然踩着他,却也稳住他的重心,他想抓住这一丝希望。
搏一回!
年世兰眼瞧着长刀下落,抬起另一只手,却未递给皇帝。
她连发最后两枚袖箭,一箭自刺客左眼入颅内,刺客脑袋一歪,另一箭射中刺客眉心。
刺客晃悠两步,手里的刀垂直掉落,正中皇帝手臂。
刀未立住,刺客也未立住,双双倒下。
“快点,世兰,手给我!”
皇帝顾不得手臂疼痛,身子又往外滑了滑,试图将她另一只手抓住。
可是他的重心靠外,没有第三人相助,若拉着自己,稍一用力,两个人都得坠下悬崖。
叶澜依标记的点不在这里,掉下去,没有树木缓冲,底下是水潭、是丛林,还是石滩,都说不准。
年世兰脚尖试图寻找一个支点,可是她身体任何的晃动,都是双倍于皇帝的压力,怕皇帝掉下来,她不再乱动,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崖壁的石头,试图降低自己对皇帝的牵引力。
弦月出云,夜空朗朗,蟋蟀鸣夏。
她仰头看着皇帝,满天星子落在她的眼里,水光潋滟。
“皇上,放手吧!再这样下去,我们谁也活不了!”
“我说过,一定会、保护、你、和孩子!”
下过雨的崖顶湿滑,皇帝需要全身用力才能勉强稳住,他额边青筋暴起,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年世兰对生还已经不抱希望,她柔声劝道:“宫里已经有两个小阿哥,不差这一个。”
其实不止阿哥,后宫佳丽三千。
没了纯元,有甄嬛,没了年世兰,皇帝照样可以寻到其他替身。
何必呢?
“我有六阿哥、七阿哥,可世兰只有一个!”
皇帝将手往前伸了伸,因为过于用力,绷直的手臂在微微颤动,他重复道:“听话,手给我!”
年世兰的手才离开崖壁,皇帝的身子便往下滑了滑。
她吓得赶紧扶住石壁,他也不得已收回手,再次抓住崖边岩石,稳住自身。
再这样下去,真的都要死了。
年世兰将心一横,伸手拔了发间的簪子,“臣妾若不在,请皇上念在往日之情,无论如何保住年家、保住哥哥!”
她毫不犹豫将簪子扎向皇帝的手背。
突如其来的疼痛,迫使皇帝松了手,她身体失力下坠,脑袋磕在崖壁,只那么一瞬,手重新被抓住——比之前更紧。
年世兰那只被抓住的手,甚至无力握紧拳头。
“年、世、兰!”
皇帝一字一顿,手背血管根根凸起,越是用力,鲜血涌出越快,血珠成线,顺着指缝流淌到年世兰的胳膊。
眼瞧着她再次举起簪子,皇帝有些慌,他语带哀求道:
“我知道、你想走,可是、至少、先活下来。”
崖下的风呼呼灌进耳朵里,年世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自己明明一切如常,他是怎么知道的?
皇帝自河南回来,心中多有不安,得知年世兰与叶澜依聊了许久,愈发起疑,便派人去盯着叶澜依。
发现叶澜依自凌云峰回去次日,又折回,独自去了崖底、又上了崖顶,在崖上做了记号,接着不久,便送了荷包到年世兰这里。
荷包里虽空无一物,但是粘杆处的人从三石记号对应的位置下去,发现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树。
这个位置寻得极好,其下十尺左右,有个溪水汇聚的小平台。
顺溪而下是流瀑,溯源而上则能够出悬崖、入山林。
皇帝将一切联系到一起,再联想年世兰日常的蛛丝马迹判断,她想离开自己。
他想不通其中原因。
可世兰既然不明说,他也乐意装傻,便模仿年世兰的字迹,给叶澜依写了封信,将她提前引去别院,打晕关在那里。
没人帮忙,世兰就走不了。
只是没想到,那群乱臣贼子竟然暗中派人对她下手。
“无论你、厌倦了、宫里的、日子,还是、厌倦了、我,都没、关系,我可以、放你走,但不是现在、放你的手。”
“世兰,抓紧我!相信我!我们都不会、有事!”
可现实发展到这一步,不是年世兰伸手就可以解决的。
他抓得越紧,手滑得越快。
皇帝几乎眼睁睁感受到她在一点一点离自己而去,比当年纯元离世,更加直观、更有冲击性。
也更叫人绝望。
随着她的下移,两手交握。
自夺嫡之日起,皇帝便不信世间有鬼神,然而这一刻,他希望天地有神明,能够听到他内心的呼唤,救一救他的世兰。
身后终于传来霍青云的声音。
“皇上!”
皇帝大喜过望,“快!救贵妃!”
便也是这一刻,她的指尖从他的掌心滑下。
风明明托举着她,却是迎着她往深渊之下。
“世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