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归玩笑，战远和赵明月都很清楚，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两人并不是一个频道的人，即使偶尔会有交集，一年也见不到几次。赵明月之所以来和战远吃饭，不过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缓解一下压抑的心情，只不过时间虽然打发掉了，心情却更加阴郁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过来和你见面吗？”赵明月问道。
“为什么？”赵明月的话让战远有些迷糊。
赵明月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我觉得人生来就好像是来受苦的。”
战远闻言愣了一下，说道：“怎么，你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赵明月摇了摇头，说道：“那倒是不至于，不过确实不怎么乐观。”
战远说道：“我觉得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强很多了。很多人在你这个时候，还在找工作呢，而你一毕业就进了省报，起点不知道比我高了多少，我还比你大呢，现在连个编制都没有混上，一个月才三百多块钱的工资，每天起的比鸡都早，睡的比狗还晚。”
赵明月说道：“进了省报又怎么样？一样是每天勾心斗角的，好的资源早就被人给瓜分了，能留给我的，只是一些渣子，要是想更进一步，就得做出牺牲。”
战远听出了赵明月的潜台词。不过他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山城的林业局里何尝不是如此，别的科室不说，仇宇就占用了宣传科所有的资源，干最少的活，领最多的钱。如果不是因为战远工作的特殊性，估计也早就被仇宇给边缘化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家才会想得到更多的资源，比如领导的重视，好的待遇，多的工资。人会想尽办法去争取利益，名义上是追求公平，其实换成谁都是一样，都是为了得到更多而已。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道：“谁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过，你是不是跑题了，并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赵明月仍旧是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无数次都想过辞职不干了。我们单位就是一个个势力范围，好像自己的苞米地一样划分出来，都是某个人的权利自留地。”
战远对此一点都不陌生，山城林业局不也是如此嘛！只不过现在来了个强势的陆春华，才把权力集于他一身。但是说到底，不过是一块块小的苞米地，合并成了一个大的苞米地，一个个小地主变成了一个大地主。
“你说的对，体制内估计都是一样的，其实也不只是体制内，也许企业里更龌龊，只是我们没有去体会过而已。”战远有些无奈的说道。
“话是这样说，可我实在是有些忍受不了这样的环境了。”赵明月犹豫了一下，又说道：“陈姐之前带我和领导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陈姐当时也暗示过我，但我看着他那张油腻的肉脸，实在是很不甘心。现在我虽然还是厚着脸皮在单位坚持着，可是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战远有些吃惊，虽然他对于机关单位的乱象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这种明目张胆的行为还是让他接受不了。“你们单位这也太过分了吧？这已经是犯罪了吧！”
赵明月说道：“我记得台湾有叫余世维的讲师说过，体制就好像一个金字塔，每个人都是里面的砖头瓦块。小时候看革命电影，也经常听到那句‘革命同志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可你身处体制之内，成了一块砖瓦，就把自己当成其中的一份子，那就是大错特错了。因为如果某块砖瓦出了问题，那肯定不是体制出了问题，而是自己出了问题。换而言之，就是一块破砖烂瓦，根本不适合在这个体制内生存。我就现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战远真的是对赵明月刮目相看，她对于体制结构的比喻简直就是一针见血。但是他却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否则他俩的谈话肯定会更压抑，赵明月的心理也会更加阴郁。
“你的话很有道理，但是我想，这个体制既然能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转，那肯定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不管这个体制的规则是不是不合理，它都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我记得有个故事，说的是屈原在楚国灭亡后，想要投江。这时候，他遇到了一个渔翁，渔翁问屈原为什么要投江？屈原回答说，他要和楚国共生死。渔翁闻言却高声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浊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浊我足。其实我们也都活在这个故事里，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处境，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改变，要么适应。根本没有第三个选择。可能也会有人选择逃避，但就算换个别的环境，还是会遇到其他的体制规则，如果不能适应这里的规则，又凭什么说能够适应别的规则？”
赵明月说道：“我不是想要逃避。而且我也知道，到哪里都有不一样的规则。我也明白你说的两个选择，要么改变，要么适应。对于我们这些小人物来说，改变其实是不可能的，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适应。”
战远问道：“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试着去适应呢？”
赵明月说道：“我不我不去适应，而是这些人都是利益团体，我想要适应或者加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获得利益。领导凭什么让我获得利益？就好像去超市买东西一样，必须付出才能得到交换。可是我不愿意和他们交换，我觉得那是一种侮辱，那不是心灵上的升华，也不是欲望的宣泄，而是赤裸裸的交易。”
战远笑道：“按照你这样说，我可是没有任何前途了，权力，金钱和肉体，我是一样都没有。”
赵明月笑道：“这就是刚才那个问题的所在了。上次去山城林业局采访我就注意到你了。我之所以和你见面，也是对你有些好奇，既然你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心态却这么好，好像一个旁观者似得面对着一切，是你真的无欲无求？还是你有什么别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