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姝翻身下床,一边慢吞吞地吃着汤圆,一边听绮墨说话:“姑娘,碧荷院的阿莱说,她的三表姑黄嬷嬷今早得了沈氏的恩典,一家人都脱了奴籍,回老家种田去了。
卫姝蹙了蹙眉,嘴里的动作却没停,咽下最后一口汤圆,一脸严肃地问道:“黄嬷嬷在府里是做什么的?”
绮墨道:“婢子只晓得她是西府三姑娘的奶妈。”
卫姝拧着眉头想了想,吩咐绮墨道:“明日一早,让你二哥去偷偷查探一下黄嬷嬷家的情况。切记,不得泄露出去。”
绮墨虽有些奇怪二姑娘的用意,但也立马点头应了:“婢子省得。”
双龙巷,安国将军府。
亲随呈上一方锦盒,盒里盛放着一株长白山灵芝。
裴云灿微抬眼皮,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道:“靖远侯府可传了什么话来?”
亲随老老实实地答了:“没有多余的话,侯府的二小姐只教小人代她向将军道一声谢。”
“备马,去侯府。”裴云灿拂袖,龙行虎步地往门外走去。
亲随很快牵来一匹神骏,裴云灿飞身上马,风驰电掣,不消煎一壶茶的工夫,便抵达靖远侯府。
裴云灿下马,将缰绳递给亲随,步履匆匆地走到门边,伸手叩了叩门环。
管家开门一见是他,毕恭毕敬地哈着腰肃客:“裴将军,快请进。”
裴云灿定定地看着他:“贵府的小姐怎么样了?”
“打从那日受了惊吓后,便整天窝在房里。”
管家笑得一张老脸都打皱了:“四姑娘朝朝暮暮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将军,正巧您这会就来了。”
裴云灿顿时怫然不悦:“我问的是贺兰璇,四姑娘与我何干?”
“将、将军......”管家呆怔住了,舌头打了结似的,吐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裴云灿重重一咳,他才瞬间缓过神来,干笑道:“老爷昨儿已经请了太医过来给二姑娘诊脉,脉象平稳,没什么毛病。晚上的时候,二姑娘还比往常多吃了两碗饭呢。”
裴云灿听得直锁眉头。
遭了这么大的祸,她倒好,像是个没事人儿似的!害得人家白担心一场!
心里正埋怨着,贺兰文钧从花厅拱着手迎了出来,满脸堆笑道:“裴将军来的真是时候,我正和内子商量你和薇儿的婚事呢。”
“薇儿?”裴云灿嗤地一笑,冷冷地道:“贺兰大人,当初与本将军订婚的是二姑娘,怎么眼下却变成了四姑娘?”
贺兰文钧闻言一愕:“将军莫不是贵人多忘事,你那日明明答应会娶薇儿过门的......”
见裴云灿依然无动于衷,贺兰文钧说话的口气顿时硬了几分,正色道:“将军与小女薇儿已有肌肤之亲,将军莫非要出尔反尔?让天下人耻笑不成!”
裴云灿牵了牵唇角,冷笑一声,端着一副雷打不动的架势:“贺兰大人,本将军说话算话,当然不会出尔反尔。但是,这将军夫人的位置,只能留给贵府的二姑娘。”
贺兰文钧听了,只觉一口老血瞬时堵在了嗓子眼,怒火中烧,可偏又不能发作,只好强忍着道:“依裴将军的意思,难道我两个女儿都必须嫁给你?”
裴云灿张了张口,忽听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响。
他转过头望去,只见地上杯盘狼藉,贺兰薇脸色惨白,左手捂着心口,哭得梨花带雨一般,可怜兮兮地凝睇着自己。
她摇着头,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踉跄地往前走了两小步,颤抖着伸出右手,欲语还休:“将军……”
那柔弱弱的模样,那饱含悲伤的哽咽,当真是我见犹怜!
裴云灿平生什么都怕,但却最怕女人当着他的面哭了,尤其是像她这般弱柳扶风的女子。
眼睁睁瞧着贺兰薇噙着泪花将下唇咬出血来,眸光一黯,怜惜之感油然而生。
平日的铁石心肠,立时像是被她的眼泪给泡得松软了。
贺兰薇知他定然心软了,不由窃喜,脸上却继续维持着悲痛的哭相,凄幽地道:“我贺兰薇不过是一介庶女,身份卑贱,又失了清白,自然配不上将军这般的好儿郎。”
贺兰薇从记事起,就受了母亲沈氏的培训,举止优雅,仪态端庄,尤其懂得用什么样的表情最能惹男人疼惜。
裴云灿虽心知肚明,贺兰薇如此矫揉造作,打的是博他同情心的算盘,可,奈何他这人一见了娇弱的少女就没了脾气。
因此,伤她心的话此刻一直哽在喉咙里滚来滚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甚至就连面上如笼寒霜的冷酷之色,也变得温和了几分。
贺兰薇一步一颤地挨近裴云灿,未及身前,倏地嘤咛一声,脚下一软朝他身上倒去。
裴云灿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将她接住,低头一瞧,怀中人儿容貌秀丽,气质温婉.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此时此景,令他一时间想起了秦观诗中的一句:“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用来形容贺兰薇,最是妥帖不过。
裴云灿抱着贺兰薇,一时如泥雕木塑一般愣在原地,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贺兰文钧见状,先是一怔,而后嘴角微扬,暗戳戳地感叹薇儿这一招美人心计果然玩得极妙!
海棠居里,卫姝听绮墨说起此,捂着小嘴儿直乐得前仰后合。
绮墨却是愁眉不展,气呼呼地道:“婢子原以为这裴将军是个头脑灵光,拎得清的,却不曾想四姑娘一哭二晕三抱,就耍得他团团转,找不着北了。”
”裴云灿并不傻,就是吃软不吃硬,别看他表面上冰山似的冷酷,其实心啊,比棉花都软。”卫姝好容易止住了笑,揉着笑得生疼的肚子道。
“男人心太软可不好,容易被女人骗。婢子估摸着,裴将军迟早会着了四姑娘的道。”绮墨噘着嘴道。
卫姝笑而不语。
翌日清晨,卫姝起床后便修书一封,正式向裴云灿提出退婚,派人立马送去将军府。
“姑娘,婢子二哥来信了。”绮墨从袖中摸出一封信交给卫姝,上面是她二哥张博植打探回来的消息。
卫姝拆开,迅速阅览完毕,不由得哼了一声。
我说这几日,沈氏怎么像是见了鬼似的躲在屋里闭门不出,敢情是闹了这么一出!
她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便将信就着烛火焚烧了,化为残烬随风而逝。
又命绮墨赶紧研墨,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长信。
写罢,看了一眼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待墨迹都干透之后,她将信封口,与几两碎银一并交给绮墨:“劳你二哥往万福茶馆跑一趟,把这信交给说书先生,吩咐他依照这上面的故事宣扬出去,事成之后必有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