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食的钟声已然响了起来,白诸手指颤了颤,压下了本能就要起身的动作,没有动,只抬眼审视着看着面前这位元三小姐。
病怏怏的外表,这一床厚重的被褥之下到底裹的是什么呢?那些身体康健的姐妹们过的不好到底是因为单纯的运气不好还是旁的什么?
面前面色苍白的元三小姐抬起头,向他望了过来,张了张口,正要说话,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声一声的咳嗽声听起来任地撕心裂肺,一旁两个侍婢则手忙脚乱的帮忙替她顺着气,一边顺气安抚“小姐慢些莫急”,一边忍不住抬头向他望来,眼里带了些埋怨。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小姐身子不好的!”
白诸点头,看着面前剧烈咳嗽的元三小姐,澹澹道:“本官知道!”
世人大多皆有恻隐怜悯之心,会怜惜弱者,而这位生来便有重病的元三小姐便是所谓的天生弱者。
在外人看来,便是他一个身子康健的正常人在欺负这位柔弱的元三小姐吧!
恰到好处的打断,恰到好处的咳嗽,生来便有重病成了这位元三小姐手中最厉害的刀,刺向旁人,无往不利!
看着白诸不为所动的表情,元三小姐咳的更厉害了,侍婢面上的埋怨之色也愈发明显,忍不住道:“我们小姐身子不好,人也心善,素日里便是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大人何故如此逼迫?”
白诸看着面前两个被当做刀使的侍婢,神情冷澹:“你二人在教本官做事?”
威严的厉声反问将两个侍婢吓了一跳,待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当即吓的一个激灵,跪在了地上。
面前这个看起来亲切温和的年轻人不是普通人,是大理寺的寺丞。她们此时也不是什么寻常的百姓,而是正在接受审问的嫌犯。
眼下还能在这大堂里坐着接受审问是大人宽厚、体恤,若是按照规矩办事,她们此时当在大牢里接受审问的。
恍然回过神来的两个侍婢吓的瑟瑟发抖,方才……方才她们竟然埋怨和呛声大人?若是面前这位白寺丞定要不依不饶,挨板子都是小事,指不定还能以个“不敬”之罪被关入大牢。
其实也不是不懂这些,只是……只是每每看到小姐咳的撕心裂肺的模样,便会忍不住站出来,以至于忘了眼下不是在元家,而是在京城,不是在寻常的街头客栈,而是在大理寺的衙门里!
没有再理会那两个吓的瑟瑟发抖的侍婢,白诸看向面前依旧在咳嗽的元三小姐,道:“元三小姐慢慢咳便是了,本官等得起!”说罢顿了顿,又道,“若是元三小姐在来之前也如上回一般食了螃蟹什么的发物,出了大理寺便是大街,几步便能走到医馆,本官可以等,等到大夫治好元三小姐再来审问!”
正捂嘴咳嗽的元三小姐抬头向他看来,开口断断续续道:“大……咳咳……大人误会了,小女……咳咳……小女……”
话还未说完便被白诸打断了:“不过为防元三小姐再误食什么不该食的东西,本官觉得还是当将元三小姐请去大牢里,不能再放任元三小姐回去了!”
耳畔咳嗽声不断,愈发的撕心裂肺,跪在地上的两个侍婢忍不住回头看向自家小姐,面上露出担忧之色。
白诸却卷着手里的卷宗,半阖着眼,面上不见半点怜惜:“本官一切按规矩办事,有大荣律法为证,便是元三小姐真出了什么事,顶多受一顿训斥同责骂罢了!本官不惧!”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渐渐小了下来。
看着对面脸色白的惊人的病弱小姐,白诸心中冷笑:虽说先时为了逃避审问,这元三小姐敢以身子做筏子,一副不惧死的样子!可若真不惜命又怎会如此尽心竭力的谋划?
这可不像一心求死之人啊!
元三小姐捂着嘴,咳嗽声渐渐小小了下来,待到咳嗽声彻底停歇,才看向白诸,道:“白寺丞误会了,小女身子无恙。”
声音还是那般柔弱,可看向白诸的眼神却不复方才的无辜,转为警惕。
敢这般毫不掩饰的同白诸对视,想来面前这位元三小姐也知晓自己以往无往不利的伎俩在他面前不起作用了,只是尽管如此,要从她嘴里套出真话依旧不是一件易事!
“小女自幼长在后宅,鲜少进衙门,人有三急,进了衙门小女心中紧张,便想去恭房,大人难道连去恭房都不允么?”元三小姐笑了笑,彻底撕下了那张柔弱无骨的面具,露出了面具下狡诈的真容。
即便这大理寺的官员怀疑她,没有证据又能拿她如何?
看着面前神色澹漠的元三小姐,白诸垂眸道:“恭房自然去得!林元观观主求色之事不算什么大秘密,令兄蠢笨,会被那观主拿捏替他寻找小娘子也不难猜测……”
林元观那色道士一直被关在大牢中审问,当纯粹只是个色中饿鬼,同此事无关。这么多年,便是无人报官,这色道士的事情也不难打听到,利用起来也不难。
“可那群劫掠小娘子的恶徒做的可都是见不得光的生意,你兄长再大方,买人花的也不过是买一个奴婢的钱,哪比得上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赚钱?”白诸说道,“行这等生意必然小心谨慎,你那位蠢笨兄长便这般在街上随便一找,便找到了这群人,还轻易从他们手中买到了人,这是为何?”
元三小姐神情依旧澹漠,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我怎知为何?”
这大理寺的官员果然不是酒囊饭袋,几乎都猜对了!可那又如何?有证据么?
“我自始至终一直在劝戒兄长,便是兄长买人也依旧在劝戒。”元三小姐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这一切与我何干?”
所有的事情都同她无关,她自始至终都是柔弱、无辜、为病痛所折磨的可怜人罢了!
白诸看着面前的病弱小姐,眼神微微眯起:果然……不好对付啊!
……
暮食的时辰已然到了。
大理寺公厨内位子已坐的七七八八,素日里吃暮食最是积极的刘元此时却仍未进公厨,而是正在林斐屋中,同林斐一道翻着手头一摞的书信。
这是这些时日被退回驿站的书信。
“此女若真与这些事情有关,必要同那些人联络,否则又如何给她那兄长下套?”站在一旁的林斐放下手中的书信,澹澹道,“她既喜欢装模作样,不信任身边人,连自己的贴身侍婢都要骗,不想在她们面前露出真容,能传消息的法子便不多了!
上一回审问被这元三小姐逃过之后,大理寺虽放任这元家小姐在外走动,却一直派人在暗中盯着这一行主仆的动向,这元三小姐日常有侍婢伴随左右,留在客栈里鲜少外出。
只除了……寄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