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奔下山,只见一辆乌篷大车停在山坡前。
这种乌蓬车,正是银月岛最常见的代步工具。
林枫想了想,走过去,问道:“这辆车可是在等人么?”
那车夫圆圆的脸,满脸和气,笑道:“就等着你来咧!”
林枫道:“你可知道,城外有个乌衣庵?”
那车夫笑道:“你老找着俺,可是找对人了。俺前天还送俺老婆上香去着,你老就上车吧,保险错不了的。”
“好。”林枫笑着点点头。
车马启行,他在车上前思后想,将这件事又反复想了一遍。
马车走得并不慢,但那乌衣庵似乎挺远的,幸好林枫在不停地动着脑筋,倒也不觉得十分焦急难耐。
过了许久,那车夫终于停下车,道:“乌衣庵就在前面树林里,你老下车吧!”
“好。”
林枫下车后,发现前面有一大片桃林,在小溪旁有个小小的庙宇,此刻天色已近黄昏。
从庵堂里隐约有梵唱传出来,想是寺尼正在做晚课。
桃林小寺,风景幽绝。
庵堂的门,是开着的。
林枫走了进去,发觉庵内尚未燃灯,梵唱之声不绝。
一位乌衣白袜的女尼,却幽然站在梧桐树下的阴影里,似乎正在悲悼着红尘中的愁苦。
到了这种地方,林枫的脚步也不觉放轻了,蹑足走过去,试探着问道:“不知素心大师可在庵里?”
那乌衣女尼瞧了他一眼,合十道:“贫尼正是素心,不知施主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林枫笑道:“大师久避红尘,不知可记得,昔年有位方外挚友,叫宋秋玲的?”
素心大师淡淡道:“记得即是不记得,不记得即是记得,施主何必问?贫尼何必说?”
林枫淡淡一笑:“说了即是不说,不说即是说了,大师若是执意不说,岂非着相了?”
这机锋,他自然是会打的。
素心大师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施主倒也懂得禅机。”
林枫笑道:“略知一二。”
素心大师叹道:“施主既是解人,贫尼又何苦不解。施主既然来到此地,想必已听孙问杰说起,宋秋玲请人作画,是为了赠别。”
林枫点点头:“然后呢?”
素心大师道:“灵素早有慧根,割断情丝后,更一心别绝红尘,二十年前,便已在贫尼剃度下出家了。”
林枫失声道:“出家了?现在……”
素心大师微笑道:“以她那样的慧根灵悟,自然不会久在红尘受苦。”
林枫骇然道:“她……她难道已死了?!!”
素心大师合十道:“潇洒来去,无牵无挂……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结果,倒当真是大出林枫意料之外。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宋秋玲竟非嫁人,而是出家,更未想到她竟已死了。
他整个人都怔在那里,似已动弹不得。
素心大师含笑道:“施主自何处来,何不自去处去?”
林枫茫然转身,走出了门,喃喃道:“宋秋玲既已死了,那些书信又是谁写的呢?难道是别人假冒她的姓名?”
沉默许久,他喃喃苦笑道:“可是,那几个人应该都是为她而死的吧!现在,宋秋玲既然早就死了,我一切又得从头做起……”
这时他已走出桃林,又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失声道:“不对!这件事有些不对。”
他将这件事每个细节又想了一遍,拍手道:“素心大师足未出户,又怎知我去找过孙问杰?又怎知道他告诉我,宋秋玲请人作画,是为了赠别?”
一想到这里,他立即转身冲入那庵堂,却发觉梧桐树下已无人影。
梵唱仍不绝,林枫飞快地冲进去。
堂内诵经晚课的女尼,都被惊起。
林枫目光自她们脸上扫过,找不着方才那个乌衣白袜的女尼,大声道:“素心大师在哪里?”
一个老年女尼惶然道:“小庵中,并没有人叫做素心。”
林枫奇怪道:“素心大师,明明是乌衣庵的主持。”
那老尼道:“这里是桃花庵,乌衣庵是从此处绕城西去,还有数里。”
这里竟不是乌衣庵?
林枫又不禁怔住,讷讷道:“方才站在树下的,一位乌衣白袜的师父,不是贵庵中的人么?”
那老尼瞧着他,就像瞧着疯子一般,缓缓道:“小庵中所有的人,一直都在这里做晚课,方才梧桐树下哪里有人?”
林枫向西急奔,叹息着,自言自语。
“我怎会这么糊涂!城里的大车,怎会留在贫民窟外,等着接客?那儿哪会有坐得起车的人!
那个车夫明明是在那里等着我的……等着我上当!他如此做法,自然是要让我以为,宋秋玲已死,将我诱入歧途!”
这时已是黄昏,这里是郊外,林枫立即御风而行,很快就瞧见一座寺院建在山脚下。
荒凉的寺院,闪着一盏鬼火般的孤灯。
风吹得庭院中的落叶沙沙响,仿佛有幽灵正在上面踽踽独行。
晚风吹来,林枫只觉背脊上凉嗖嗖的,仿佛有鬼魅在他的脖子后吹气。
呼!
他身形不停,往灯火处直掠过去。
在孤灯旁坐着一个乌衣尼,呆呆地出神。身上的僧衣千疮百孔,只见她面色蜡黄,神情痴呆,竟似已被鬼迷。
林枫轻叹道:“想不到这乌衣庵竟已没落至此!那‘车夫’若是真的将我带来这里,只怕我反而难以相信……”
略一沉吟,他干咳一下,柔声道:“请问,这里是乌衣庵么?”
那女尼茫然地瞧了他一眼,喃喃自语般:“乌衣庵,自然是乌衣庵,谁敢说这里不是乌衣庵。”
林枫将灵力运转至双目,看不出什么异常,又问道:“不知素心大师可在?”
那女尼想了想,突然嗤嗤笑了起来:“在,自然在,谁敢说她不在。”
这诡秘的荒庵,奇怪的痴尼,诡异的笑声,竟使得林枫也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个寒噤。
他警惕地看看四周,恭声道:“不知师父能不能带我,前去参见素心大师?”
那女尼霍然站了起来,点头道:“随我来。”
她用右手托着那盏油灯,如鬼火般的昏暗灯火,照着荒庵里褪色的神幔,金漆剥落的佛像,也照着落叶、荒草、积尘、蛛网。
她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穿过荒凉的院落。
这乌衣庵中,竟瞧不见别人的影子。
若是有,便是鬼魅躲藏在暗中窥人。
后院里没有燃灯,沉沉的暮色,萧瑟的梧桐下,有一间小小的禅堂。
狂风吹着残破的窗户,发出一阵阵令人悚栗的声响。
那女尼忽然回头一笑:“你等着。”
林枫瞧着门上密集的蛛网,忍不住问道:“素心大师是在坐关么?”
那女尼痴笑道:“坐关,自然是在坐关,谁敢说她不是在坐关……”
她痴笑着,拨开门上的蛛网,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