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林枫还能安静地坐在蒲团上调息吐纳。
到了第二天,他脑海中不时萦回起买影人三字,寻思:我这番决定,到底是祸是福?
第二天晚上,他几乎要放弃这种不智的决定了,心道:堂堂男子汉,怎能行动任人控制?难道以后买影人要我杀人放火,我就杀人放火,要我……
这一想下去,不良的后果越来越多,他站起来,真想一走了之。
但他一当想到美珠的安危,心情实难抑制,不久颓然跌坐在蒲团上,喃喃道:“罢了,罢了……管它那么多,一切为见美珠着想,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话虽如此,他不敢再静坐,怕坐下去又胡思乱想,干脆在庵堂内四下走动,心想明天就是第三天了,不知老比丘明天什么时候带来神秘的买影人。
他走了几转,每次经过供桌前,不由向那装着神像的小木匣看上一眼,再走几转,他忽地停在供桌前。
他不相信神佛,也不怕亵渎神像,心道:我倒要看清楚,那木匣装的什么像。
想到这里,他伸手从供桌后拿起那个小木匣,嘿,哪里是什么神像,竟是一个赤条条的女人坐像!
林枫不禁摇头道:“这是什么神呀!供这劳什子做什么?”
他毫不在乎地从木匣内掏出那个女像,不掏出还好,这一掏出竟然发现坐像背后有几行小句:“无影门……无君子……有君子……失影人!”
这十二个字,令人看得摸不着头脑。
林枫也看不懂这十二字包含什么意思,对最后一句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这句倒不错,失影人……哼,哼,不久我林枫也是个失影人了……”
一时间苦笑连连,不知东方已白,这一夜他至少转了千转以上。
天亮未久,那薄薄的木门被敲了三下。
林枫以为是老比丘带买影人来了,便走出庵堂,那初升的太阳把他的影子斜照在雪地上。
他回头望着那影子,心中十分感慨:影子啊影子,我这一开门就要把你卖了!你随主人二十余年,我一点好处都没有给你,这番离别你不要怪你主人无情……
敢情敲门那人不见回音,又敲了三下。
林枫一惊,暗暗傻笑道:“我发什么神经,还当真能卖掉影子?”
他一夜未睡,神智恍惚,才有些怪想法。其实一个人若是行动永远受人控制,虽未当真把影子卖没了,但有影子不等于没影子一样!
林枫一步上前,推开门闩,见外面站着的正是那个老尼。
可是,那个买影人呢?
“人呢?”林枫忍不住开口。
老尼笑了笑,还没开口,只见庵堂上走来一人。
此人来得好怪,当然是飞跃进来的,可是落在庵堂上,竟未发出丝毫声音。
林枫暗惊来人的身手,轻功不下之前指点自己来此的怪老人。
他抬头仔细打量,来人也是一位老者,白发白须白袍,但他那白发银亮发光,不似一般白发老人的头发,黯然无光。
林枫不用猜想,已知来人就是买影人,就等老比丘介绍。
岂知老比丘只是望了白发老人一眼,淡淡道:“你来了。”
白发老人死沉沉的面容,稍一打量林枫,问道:“就是你要找我?”
林枫不敢确定他是不是买影人,照说要是的话,老比丘应该立即以仆人之礼迎接,但老比丘毫无恭敬之意,来人的身份就很难测定了。
林枫:“老丈是否买影人?”
老比丘冷笑道:“怎么,你现在有求于他,还不过去迎接!”
林枫略一沉吟,却坐了下来,如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等老比丘过去迎接,林枫还是稳坐不动。
老比丘怒道:“林枫,快起来见我主人!”
白发老人轻轻一笑:“这小子脾气倒硬。”
林枫仍旧坐着,等买影人说完,索性闭下眼睛,真如老僧入定了。
那意思仿佛是在回答买影人,你说我脾气硬,我就给你硬个到底!
买影人年纪虽大,养性却不高,见林枫如此无礼,一步上前,怒目道:“好小子,老夫赞你脾气硬,你倒得意了!”
林枫缓缓睁开眼睛,淡笑道:“先说明白,阁下是否买影人?”
老比丘怒声道:“不是他还有谁来?”
林枫微微欠身,道:“哦!你真是买影人?买影人,我林枫失敬了。”
买影人怒极反笑:“小子,你真有本领发狂,何必来此求我?”
林枫缓缓道:“我并不是狂人,也没本领,来此正有求于你。”
买影人收敛怒气,冷笑:“那好,你站起来,咱们谈谈生意。”
林枫:“现在就谈生意么?”
买影人被林枫揶揄的语气激得怒气又升,喝道:“不谈生意,尊驾请滚!”
林枫哈哈笑道:“买影人,你未免太容易生气了。您老这样打扮,大概不下七十岁吧,怎么还轻易生气呢!”
买影人怔了一下,实未想到林枫会说出这番话来,而且话中有话,并不简单,不禁对林枫的看法大大改观,心想他不肯站起,定有原因!
林枫收敛笑容,正色道:“买影人,咱们谈生意,彼此要有诚意,您老先除下不必要的化装吧。”
买影人未言先笑:“好家伙,有你的!我这装扮,无论容貌、言谈、举动,都是尽量逼真,从未有人认出过。哪知第一次见面,就被你拆穿了,有本领!”
说着,他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哪是什么老人,竟是一张又白又嫩的俊面孔,看上去二十岁上下。
买影人望着手中薄薄的人皮面具,笑了笑,又道:“我这满头白发,却是天生的……就因天生白发,我才化装为老人,各处走动。”
林枫看了看买影人一眼,但只一瞥,立刻垂目,仍旧坐着,并未起立寒暄。
买影人佩服林枫眼光锐利,自己装扮为老人,惟妙惟肖,实难辨认,而林枫却能一眼看穿,不由他不佩服。
他坐上另一张蒲团,笑道:“咱们坐下谈更好。”
林枫摇头道:“没有诚意的生意,我不谈。”
买影人奇道:“怎么又没诚意啦?我不是恢复真面目了么!”
林枫冷笑道:“现在就是你的真面目了么。”
买影人脸色大变:“这倒怪了,我这面目,还有什么不对之处?”
林枫轻咳一声,故意道:“何谓‘无君子’?”
买影人登时脸色大变,一惊跳起,戟指林枫,颤声道:“你……你……从哪里得知这句话……”
林枫装傻卖痴,念道:“无影门,无君子,有君子,失影人……哼!哼!无君子,这句不错,无君子者,没有男人也……”
买影人忽又坐下,脸色缓和下来,咯咯笑道:“有君子,失影人……林兄,算你厉害,连咱们无影门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这四句话,是咱们无影门的祖传秘诀,也不知你从哪里听来,这个我也用不着向你追问啦。”
林枫听见买影人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娇滴滴的,完全改变先前说话的男人声音,不禁暗松一口气,确定买影人是女子。
只要对方是女子,那么就算自己真的要卖掉影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