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藏着大大的疑问,一天半后的早上,回到了南淮市。
下了车之后,并不急于回家,找个地方吃了一碗面,便直奔新街口。
尽管在火车上吃了睡,睡了吃,精神头仍旧不足,一副厌世的样子,扛着个编织袋,走在街头上,回头率还蛮高的。
新街口基本上算是南淮的中心城区了,人多得很。
张军挑了一个人不是特别多的地方,蹲在地上,打开了编织袋的拉链,也不吆喝,就这么安静地守株待兔。
磁带这东西在眼下的南淮,还没到疯狂走货的时候,原因是收录机并不普及。
没有国产的,都是日货,动辄大几百的价格,一般家庭消费不起。
但是,城市毕竟是个大城市,人口繁茂,总会有人买得起的。
十块钱一盘的价格几乎在同行中算是最低的了,所以张军的货走得很快,仅仅是一上午,就卖出了二十八盘。
神奇的是,还没在国内上演的《霍元甲》主题歌销量最好。
到了下午,大概是价格便宜的消息传了出去,一下午竟然把剩下那八十二盘全部卖掉,害得张军原本想自己留下一盘的想法暂时也没法实现了。
这一趟买卖,去掉各种费用,净利达到了近千元。
张军这时是真的理解了这个时代造富的神奇功能。
当然,类似的小商品靠着信息差与时间差也很难维持下去,这一点张军在前世就看得十分明白,所以他极少搞投机。
这次到粤州上货,他急急忙忙地赶回来是有原因的。
他一直观注的红星电子厂将要遇到巨大的危机。
这是他从刘炳义给他提供的各种关于电子厂的信息中分析出来的结果。
果然,在张军第二次从粤州回来,将手里的货卖出一半时,红星电子那边到底是出事了。
按着以往的规矩,每年十一月末之前,要进行年底初步盘账。
也就是在这时候,好像包括领导们在内的所有人都才发现,原来这个厂子已经欠下了近三百万元的债务。
两百名职工的小厂子,人均一万五的债务,这个数目多少有些吓人了。
而且传的消息表明,厂里早已入不敷出,近一年半几乎没有一分钱的利润,支出却是比上一年高出了近百分之百。
更让人们绝望的是,原本还给他们一部分订单的瑞光无线电厂,现在自身难保了,已几近停产状态。
这些内部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了出来,已经连续四个月没发工资的工人们派出代表找到了区里。
区里这才发现问题有点儿严重,这个小小的企业竟然会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窟窿,马上派出以古明德副区长带队的工作组进驻厂区,并冻结了所有收支及人事关系。
这当中,有个不起眼的消息悄悄地流传出来。
厂办主任古俊峰在工作组进驻厂里的前两天,调离了红星电子厂,摇身一变,成了眼下最为红火的美林食品厂的办公室主任。
马志江狠狠地砸碎了手中的茶杯,肥胖的脸上,肌肉抽搐着,“哼,这么大的消息,捂的够严的啊,亏我平时待他那么好,关键时刻还特么摆了老子这么一道。”
刘良两眼无神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地上的碎瓷片,紧了紧自己手中的茶杯,无力地说道:“这没办法,谁让咱们上面没人呢。”
马志江咬着牙说道:“给我弄急了,我把他那点儿破事儿都给抖出去,看他那老子还查不查账了。”
刘良听到“查账”两个字,马上紧张起来,“我说老马啊,你可不能跟古区长对着干呐,人家都说箭只在射出去之前才最有威慑力,你我只要把最重要的东西捏在手里,就没人敢对咱们下死手。”
马志江颓然地坐下,冷静了许多,“你说的也对,事情到了这地步,绳子上的蚂蚱可不止咱们两人,没啥好怕的。”
在两人互相鼓励打气之时,秘书张晓丽推门进来,“两位领导,古区长找你们开会。”
马志江和刘良相互看了一眼,同时起身,跟着张晓丽走出办公室。
刘良走在后面,从走廊的窗户往外看去,办公室后面是一排宿舍,给路远的职工准备的,这其中有两间是刘良和古俊峰以工作需要为由占下的。
那里面曾经发生过很多故事,两人最为疯狂时曾经在那里交换过女人……这些事情刘良一点也不愿再回想了。
如果说马志江与古俊峰之间的关系更像互相利用的话,刘良和古俊峰却真的是铁哥们儿,至少在今天之前是这样的。
刘良伸手扯了扯两个耳朵,做了数次深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到走在前面的张晓丽身上。
开会的地点并不在会议室内,而是古明德临时征用的一间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等在那里。
在马志江和刘良两人进来后,张晓丽从外面关上了门。
……
张军这些天卖完了手中的货,就开始有事没事的往毛纺厂跑。
王主任非常忙,自从解决了设备定期趴窝的问题后,除了负责车间工作之外,还在厂里担任了厂长助理。
可别小看这个厂长助理,毛纺厂可是个大厂,直接归省里管的国企,厂长助理事情不少,忙是常态。
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张军这么个闲人,很多时候都是让他一个人在厂区的各处转悠。
年轻人长得不赖,说话幽默,举止爽朗,倒也很是搏了一圈好人缘。
一来二去,就连仓库那边的人都认识了王主任的这位朋友。
如果说毛纺厂这个庞然大物有什么东西让这个帅气的年轻人感兴趣的话,仓库管理员之一的老刘是有话要说的。
也不知道张军从哪里听来的,反正他知道了仓库里堆积着如山一般高的废旧电机,这两天正缠着他要去里面看看,你说那玩意儿有啥可看的哩,一堆铁疙瘩。
张军在这里转悠了三四天,老刘可能是被他那种坚持不懈的努力给感动了,所以在收下了两瓶洋河酒之后,让他如愿以偿地进到了仓库里面。
这间仓库的地面上,真的如王主任告诉他的那样,小山一般高的电机堆在那里。
估计得有几百吨,有些还很干净,但是大多数都已经落满了灰尘,不细看都已经看不出是啥东西了。
站在这堆废电机旁,张军有些感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东西也代表着毛纺厂的古老历史,见证了毛纺厂几十年的风风雨雨。
从四十年代年建厂以来报废的所有电机,几十年来从没处理过,话说这个厂历届的领导们都是咋想的呢?难道是传统不成?
张军对此表示出了极大的不理解。
按说这种废品要么直接给废品收购部门,要么返回电机厂。
眼下这些始终没做处理的原因很复杂,想要说清楚,那得说个三天三夜。
长话短说。
南淮市的有几家废品收购部门,看了之后不敢收,也不愿意收。
电机这种东西,即便是报废品,外观看起来仍然是完整无缺的,他们怕收回去了,有说法。
据老刘头可靠消息,最关键的是价格上谈不拢,那帮子龟鳖想占厂里便宜哩。
毛纺厂想法很简单,再咋地那也是个东西,也得给点儿钱才能拉走吧。
可废品收购部门那边却是歪理正说,你看大家都是国企来着,处理个废品而已,你放仓库里它还能生仔不成?
还谈什么钱不钱的,影响阶级感情的,要说真格的,我们运回这些东西的运输费用都应该你们毛纺厂来出。
这已经不是价格谈不拢的事儿了。
后来,毛纺厂和几家废品收购站又约谈了好多次,气人的是,每次都能不欢而散。
毛纺厂的现任领导们本来脾气都还不错的,硬是让收购站那帮子啥啥的给逼出了臭脾气,公开放出了话,宁可堆着也不白给。
返回电机生产厂么?
这就是外行说的话了。
这么年来堆积的电机,美丑胖瘦,五花八门,哪里生产的都有。
真要往回返,嘿嘿,就算是有些厂家还能生存到现在,就算是人家还愿意接收,没个三五年的,你能捋得清?笑话!
所以,眼下的情况是,随着设备的更新换代,使用电机之处越来越多,废旧电机数量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早已经成了毛纺厂领导们的心病。
吃不好,睡不香的那种。
张军觉得自己极有必要帮助毛纺厂的领导们解决心病问题,这也应该是治病救人的一种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