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满面微笑地站在小车前面,手中还拿了一本日记本,冲着古明德挥挥手,意思是很明显的。
古明德本不想搭理这个混子,可看到他手里的日记本,总觉得有些问题,只好从车窗里探出头问道:“没记错的话,你叫张军是吧?有事?”
张军走几步绕到古明德眼前,小声说道:“古区长,咱们找个地方聊个天,有些工作上的事,想跟您汇报汇报呢。”
古明德看着这个年轻的面孔,心中冷笑一声,你谁呀!
脸上却是平易近人的模样,点点头说道:“今天不行,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改天吧,小刘,咱们走。”
司机小刘挂好了档,隐约听到张军说什么古剑峰,什么挪用之后未还,还有女工被怎么地了,因为那说话声非常小,根本听不清。
就在小刘松开离合的瞬间,古明德转头有了新的指令:“小刘,等一下。”
小车向前耸了一下,又停稳了。
张军打开后面的车门钻了进去。
小车最后停在了秦淮河边的三胜茶馆外面。
这一家古色古香的传统老茶馆,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古明德和张军两人像一对忘年交的朋友一样,有说有笑地喝着茶,偶尔还要压低声音,凑近了说两句。
“你说的这些,我能答应你的,只能是电子厂以后的安排这方面,至于工人工资的事……”
古明德确实是有涵养的,尽管一大早以来,没听到一句让他舒心的话语,他还是面带微笑地跟这个年轻人谈着正经事。
“古区长,刚才在轻工局门口我好像只说了那么三两件事,实际的事情多到您无法想像,您再看看。”
张军说着话,脸上堆花一般地笑着从身上掏出了日记本,双手递给古明德。
古明德接过来,极其文雅地打开日记本,看着看着,脸上的微笑越来越变得僵硬起来。
大体翻了一遍之后,古明德“啪”的一下合上日记本,紧紧地攥在手里,笑容阴沉了许多。
“你就不怕我不还给你了?”
张军爽朗地笑开了,说道:“古区长,您不会认为这是原件吧?应该不会,您什么水平啊,是吧?”
“呵呵,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古明德咬着牙,笑得有些渗人,将那本日记轻轻推到张军面前。
从稍远一点的地方看,这一老一少两个年龄差距颇大的朋友相处得非常好,惹人羡慕。
张军凑近了古明德,小声说道:“我不管这笔钱由谁来出,工人工资必须全额支付,您得想办法解决了。
我想说的重点是红星电子厂的去向问题,一下子把这么人放在社会上,会出现什么后果,是不可预料的。我在想啊,政策上对集体企业并没有太多的束缚,厂子还延续办下去,我们可以内部搞一个股份制改造,这也是将来的趋势。”
古明德面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总有种面对狐狸的错觉。
那笑容看似人畜无害,连眼神里都是笑,不听他说的话,任谁都会觉得这笑容绝对是真诚的。
他不理解这种功夫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修炼出来的,但这些不是紧要的事情,也就在他的思维树里充当了几秒钟的落叶。
“行,都按你说的办,也希望你遵守诺言,做个君子。”
古明德最终还是妥协了。
“借您这句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您会是一个好君子。”
张军说完这话,起身告辞。
古明德欠了一身,礼节上做得很足。
看着张军走出了茶馆,他浑身都松懈下来,脸色苍白,用颤抖的手擦去脑门上的汗水。
……
消息最终还是没有瞒住,那五名工人代表也不知哪个说漏了嘴。
在短短的一两天时间内,电子厂的所有工人们几乎都知道了工资要成泡影的事。
四个月的工资竟然不能拿到手,这样一件事情,他们是真的很不理解。
这些人中总有几个有组织能力的,更有一些不怕事儿的。
两天后的一个早晨,这些人便开始三三两两的聚在电子厂大院内,如果仅仅是这近两百个职工的话,想来问题也不会演变的很严重
可这些人都有家人,邻居,亲朋好友,又正好赶上这一天是星期天,大家都不上班。
所以基本上很多人都是全家出动动,再加上一些看热闹的,电子厂的大院里,很快就聚集了四五百人左右
天空布起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阳光,让原本就有些阴冷的天气变得更加让人难以忍受起来。
区里的工作组这两天根本就没有出来打过一个照面,原来的厂长马志江也已经调到区里,所以电子厂现在的负责人,只有刘良一个人。
此时他正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看着院里越聚越多的人,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升腾起来。
工人们一开始还都很守规矩,有几个带头的人拨开人群往办公室里面去了。
其他人站在院子里,也不知道是谁觉得冷了,所以从院子里寻找了一些零碎的木头,点燃了,弄起了一个火堆,冬日里烤着火的感觉,应该还是可以的。
导致其他人也纷纷学起,不一会儿,电子厂的大院里便有十多处火堆了。
远远的看起来,有一种狼烟四起的感觉。
那几个带头的进到办公室里,直接找到了刘良。
刘良看着这几个愣头青,露出笑容。
热情的招待几个人坐下来,可是进来的几个人根本就没打算坐。
“刘厂长,你给个准话,区里到底是打算怎么处理我们工资的事情的?”
“是啊,刘厂长,现在马厂长也调走了,只能找你,你得跟我们说实话呀。”
“刘厂长,你也看到了,院子里聚了这么多的人,要是我们哥几个现在把你拉出去,你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最后这一句让刘良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消失了,脸色变得惨白。
他原本在心中也希望这事儿能够闹大,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这是隐藏在他心底的阴影,但是这里面要有个度,这个度最好是把握在自己不能受到任何伤害的状态。
刘良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掏出一盒烟,打开给每个人分了一只,拿起桌上的打火机,挨个的给点着了烟。
“兄弟们,不瞒你们说,我也不,知道内情。”
他把那天五个工人代表叫进会议室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给几个人听了。
“如果我有一句谎话叫我天打五雷轰。”
看到刘良发了这么重的誓,几个人基本上都相信了他的话。
就连原来的副厂长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的那内幕,看起来外面所传言的每个人只给发二十块钱的事情,应该是真的了。
几人脸上渐渐显现出绝望的神情。
刘良深深的吸了一口烟,说道:“都说无风不起浪,外面的那些传言我也都听说了,我也是受害者,我也很想知道你们那几个代表到底是怎么跟马厂长他们交涉的?他们几个人今天来了吗?”
刘良的这几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摇摇头。
他们确实没看到那五名职工代表。
这说明什么?
几个人谁也不说话,心情沉重的走出了办公室。
走到办公室走廊的门厅时,看到墙角立着一把铁锹,就有人过去拎起了铁锹,朝着木门上的玻璃狠狠的砸了下去。
只听得啪啦一声,一整块的玻璃完全碎了。
这声音就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指令一般,让门外大院里聚聚的人们惊讶了片刻之后,不知是谁从脚底下抠出一块石头,朝着办公室的玻璃砸去。
不一会儿,又有人将一块玻璃被砸碎了。
人们渐渐的失去了理智。